高中這三年,正是服裝網店發展得最快的時候。
雙十一促銷前夕,蘇小娟天天忙得暈頭轉向,剛陪她吃完飯,就被一個電話叫了出去。
“晚上我不一定回得來,不用等我,一會舅舅開車送你去學琴,你提前下去?!?/p>
司機在門口幫著拿包,離開前,她又急匆匆扭頭囑咐,“桌上給你灌了溫開水,要想過兩天不肚子疼,把你那些奶茶冷飲戒了?!?/p>
蘇夏應了一聲。
蘇小娟個子不高,為了能服人,當了老板之后一直穿高跟鞋,噠噠的腳步聲清脆利落,像匹永遠朝著明天奔去的駿馬。
蘇夏站在那聽得入迷。
直到電梯門合上,走廊恢復了寧靜,她才回到客廳。
茶幾上有個公主圖案的胖胖保溫杯,是蘇小娟當年賺了錢,第一次帶她去香港迪士尼時買的。
小時候蘇夏不愛喝水,嫌沒味不甜,蘇小娟用這杯子給她捎蜂蜜水。
這幾年蘇夏節食減肥,搞得生理周期混亂,每次月經第一天都痛得渾身冒冷汗,蘇小娟勸不了她,只好默默記著日子,給她沖姜茶暖肚子。
讀中學之后,蘇夏因為杯子圖案幼稚被班里男生嘲笑過,從此再也沒帶出去過。
好在蘇小娟實在是忙,才給了她蒙混過關的機會:
每次放學回家,她第一件事就是仰頭把一壺水噸噸灌進肚里,有時候實在喝不下,沒喝幾口就倒了。
從她記事開始,蘇小娟就喜歡把各種鮮亮的顏色往她身上堆。
公主保溫杯,亮晶晶的小發卡,連大提琴盒都是奪目的紅色,蘇小娟托人在國外買的定制款,上面用閃亮的金色花體字刻了她的名字,回頭率極高。
以前覺得難為情的東西,現在都覺得懷念。
身體里好像有股勃勃的力量,在推著她踏上另一條人生路。
離上課還有一個半小時。
蘇夏把水壺裝進包里,背上琴盒,給媽媽發消息,【舅舅直接去音院接我下課吧,我自己乘地鐵去?!?/p>
蘇小娟回了兩條語音,“不是和那些音院大學生的練習課?李老師又不在,你去那么早干嘛?!?/p>
“我警告你啊蘇夏,再找借口去追小男生,我饒不了你?!?/p>
蘇夏手指翻飛,【這次真是練琴!】
【真的!】
【我用以后所有的零花錢發誓?!?/p>
蘇小娟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隔了兩秒,戳回一個太后表情包:“罷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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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傍晚,夕陽溫柔如水。
音院樂聲悠揚,走廊散發著老木頭特有的溫潤氣味。
授課的李老師是知名演奏家,除了本校的科班學生,向來只收音院附小和附中的琴童,不愿意收蘇夏這樣的藝術特長生,是蘇小娟托了關系加了錢,才勉強愿意收下她。
蘇夏有天賦,但沒怎么珍惜過。
哪怕是最勤奮的時候,也在凳子上坐不住,每天練琴一小時封頂,去上課每回都掐點沖進琴房,來去如風。
上輩子大學畢業后,她就沒再碰過琴弓。
兩輩子拉得最生疏,也是最認真的一節練習課,時間過得飛快。
蘇夏再一抬頭時,已經過了九點,進門時打過招呼的同門早已經走了。
琴房離后門遠。
等她收拾好出去的時候,門口的黑車已經等了好一會了,男人半條胳膊搭在窗外,虎豹紋身,挺粗的金鏈子。
車子開到她面前,滴滴兩聲。
蘇夏怔了片刻,才叫了聲“舅舅”。
晚上起了風,吹得少女長發揚起又落下,臉頰圓潤柔美。
蘇立軍多看了她兩眼,下車接她的東西,“練琴累壞了吧,外面熱,趕緊進車里涼快?!?/p>
他比蘇小娟年輕五歲,是外婆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子,沒遺傳到父母的好皮相,也沒有蘇小娟那樣的好腦子,在老家找了幾份工,回回都是干兩天就沒了下文。
外婆覺得旁人不識貨,硬是給塞到了這里,美其名曰從打雜做起,為姐姐分憂。
畢竟,“外人哪有親弟弟可靠”。
高二這年夏天,蘇立軍剛來江城一個月,身上小縣城混混的勁兒還沒洗干凈,還不是未來那個“小蘇總”,只偶爾和司機分點活。
系安全帶的功夫,蘇立軍從副駕駛拿起個紙袋,往后座一遞,“你朋友圈發過的那家奶茶,舅舅特地繞路給你排隊買的,趁你媽媽不在,快喝?!?/p>
奶茶是冰的,杯壁往下滴著水珠。
“謝謝舅舅,我以后不喝這些了?!?/p>
蘇夏語氣禮貌,卻沒伸手接。
男人拎著奶茶的手僵在半空,殷勤的笑差點沒掛住。
這個外甥女從小被姐姐慣壞了,公主脾氣,但也單純好哄。
今天這是怎么了?
“……小姑娘減肥是吧,舅舅懂,”男人從后視鏡瞄她,一邊打火啟動車子,一邊開玩笑,“咱倆誰跟誰,要是有不好意思跟你媽提的要求,隨時跟舅舅說?!?/p>
蘇夏隨口嗯了聲。
放學剛見到蘇小娟,她一顆心都被失而復得的幸福填滿了,沒顧上多想,等和蘇立軍見了面,才回憶起來——
上輩子害得媽媽入獄的人,除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舅舅,還能有誰。
蘇立軍沒有真本事,卻喜歡鉆捷徑。
在公司里擔不了重任,就把心思打到了外甥女身上,趁著蘇小娟做生意忙,母女兩人關系緊張,把接送蘇夏上學、照顧她日常起居的閑差都搶了過來。
上輩子蘇立軍有心討好她。
高中兩年里,小恩小惠不斷,不知道幫蘇夏逃了多少次課,蘇小娟氣急了掐斷零用錢的時候,也愿意給蘇夏隨便刷卡。
后來廠房擴建,外婆那邊電話催得緊,蘇小娟在餐桌上問了兩句,聽女兒全是好話,就把統籌工程的活交給了蘇立軍。
一直小心討好的男人,有了權力之后,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那年臺風過境,服裝廠屋頂轟然倒塌,十幾名女工傷亡,本應負全責的蘇立軍卻逃去了國外,從此不知所蹤。
新聞報道寫著,蘇小娟的廠房擴建時,所有建材都被掉包成了劣質邊角料。除了打給蘇立軍的幾百萬,剩下上千萬的巨額回扣,竟然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了公司的賬戶上。
全網輿論為之嘩然。
這樣沉重的無妄之災,是蘇小娟承擔了全部的后果。
信號燈轉紅,蘇立軍把車停下,手指摩挲著兜里新買的中華煙。
蘇夏抿了抿唇。
是前世的她只顧自己,才不小心放了一頭狼進家門,上天給了她重來的機會,她絕不會再讓他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