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墟小筑的歲月,如山間清泉,于無聲處流淌。
百年光陰,對凡人而言是數代人的更迭,對尋常修士是漫長的閉關與苦修。但對我,以及江一一和江小白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
這百余年里,百草谷和御獸林家恪守著他們的承諾,源源不斷地提供著各種資源,同時默契地為歸墟小筑構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一切窺探與紛擾隔絕在外。但“歸墟居士”的傳說,卻如同那片終年不散的迷霧,愈發神秘,令人敬畏。
女兒們的修為,在充裕的靈氣和我的指點下,早已恢復并穩固在了元嬰后期的頂峰。她們的法力精純浩瀚,神通運用自如,放眼整個東域,也絕對自保有余了。
然而,我卻在她們身上,看到了一層無形的“障”。
那不是修為的瓶頸,而是心境的桎梏。
化神期,是修真途中一道真正的天塹。它要求修士的“神”與天地大道相合,元嬰化為元神,從此超凡脫俗,神游太虛。這一步,需要的不僅僅是法力的積累,更是對天地、對眾生、對自我“道”的深刻感悟。
小白,自誕生靈智起,便跟隨在我身邊。從地球的蓬萊仙境,到這方世界的歸墟小筑,她所見所聞,皆是仙家景象,所觸所感,皆是純凈靈氣。她的心境如同一張白紙,純粹無瑕,但也正因如此,缺少了紅塵萬丈的濃墨重彩。
她知道“生”,卻未曾深刻體會過凡人的“老病死”;她理解“情”,卻未曾親身經歷過世俗的“愛恨仇”。她的道,是建立在象牙塔中的完美理論,缺少了實踐的根基。
這,便是她遲遲無法觸摸到化神門檻的根本原因——化神之障。
我沒有點破,因為“道”是悟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我選擇在此地停留百年,也是在為她們創造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讓她們能以自己的方式,去補上這堂名為“紅塵煉心”的必修課。
歸墟小筑,便是她們的道場。
江一一的變化,是于靜中發生的。
她的性子本就恬靜,親近自然。最初,她只是打理藥園,與靈獸為伴。但漸漸地,她不再滿足于此。她開始嘗試著將自己的神念,與一株草、一朵花相連。
她盤坐在靈田中央,雙目微闔,整個人仿佛化作了一尊玉雕。她的元嬰法相自天靈浮現,那是一個與她一模一樣的小人兒,晶瑩剔透,寶相莊嚴。法相小手結印,一股無形的、蘊含著磅礴生機的力量,如水波般擴散開來。
這股力量沒有驚天動地的威勢,卻潤物細無聲。
它拂過藥園,原本需要十年才能成熟的靈藥,在一夜之間綻放出最精華的藥力;它掠過桃林,桃花開得愈發嬌艷,結出的靈桃蘊含的生機之氣濃郁了數倍;它融入山脈,地下的靈脈被緩緩梳理,整個歸墟小筑的靈氣運轉都變得更加和諧、富有韻律。
江一一的呼吸,與這片天地的呼吸,漸漸同步。
清晨,她睜開眼,一滴露珠從她睫毛上滑落,滴入泥土,一株嫩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迎風招展。傍晚,她輕聲一嘆,一朵盛開的鮮花便會安然凋零,花瓣化作最精純的養分,回歸大地。
生與死,榮與枯,在她的一念之間,完成了一個微小的輪回。
她不再僅僅是“觀察”生機,而是在“主宰”生機。她將自己的“生機之道”,融入了這片她親手打造的樂園。歸墟小筑的每一寸土地,都成了她道法的延伸,她的元嬰法相,也在這日復一日的體悟中,變得愈發凝實,多了一絲包容萬物的神性。
“阿爹,”一日,她看著滿園生機,輕聲對我說道,“我好像明白了,活著,不是為了看遍世間風景,而是為了守護一片風景,看它春華秋實,看它歲歲年年。”
我含笑點頭。她的道,已然找到了方向。
而江小白的道,則走向了另一個方向——于動中求索。
她天性活潑好動,靜坐對她而言是一種折磨。她對山下那個“凡人世界”充滿了好奇。最初,她只是通過與林家的接觸,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開始從這些接觸中,品味出不一樣的滋味。
她會以“歸墟小仙子”的身份,偶爾指點一下林家子弟的御獸之術。她的一句“這只穿山甲的土遁之術,缺了點厚重感”,就能讓林家如獲至寶,苦思冥想數月,最終改良功法。
她也會在陳老道的小輩祭拜祖先時,悄悄地用術法引來一陣靈風,吹散墳頭的陰晦之氣,讓后人福澤綿延。
她最喜歡做的事,是聽林子軒給她講山下發生的故事。誰家娶了媳婦,誰家生了孩子,哪個修士又在坊市里撿了漏,哪個家族又因為爭奪資源大打出手……這些在她看來瑣碎又無聊的事情,聽得多了,卻漸漸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活生生的“人間”。
她開始理解,為什么林家會為了守護家族,不惜犧牲性命;為什么百草谷會為了宗門傳承,甘愿俯首稱臣。那些她曾經不屑一顧的“羈絆”與“責任”,原來是如此沉重,又如此動人。
一日,林家的一支商隊在外遭到劫匪埋伏,損失慘重,一位與林子軒交好的執事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消息傳來,江小白第一次感受到了“憤怒”與“擔憂”。
她沒有下山,因為我曾告誡過她,不可輕易干涉凡俗因果。但她卻坐在山頂,望著林家的方向,一言不發。她的元嬰法相在識海中浮現,那雙靈動的眼眸里,多了一絲以往沒有的堅定。
她催動妖力,引動歸墟小筑周圍的天地靈氣,匯聚成一股精純的生命能量,遙遙地向著林家那位重傷的執事渡去。這股力量悄無聲息,卻在關鍵時刻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氣,為林家的丹藥救治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當得知那名執事最終被救活時,江小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那一刻,她感覺到自己的心境豁然開朗,仿佛卸下了一個無形的枷鎖。
她跑來找我,仰著小臉,認真地說道:“阿爹,我以前覺得,最快活的事情,就是無拘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現在我發現,守護那些我在意的人,讓他們能無拘無束地生活,好像更讓我快活。”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心中欣慰。她的“自在逍遙道”,終于找到了真正的內核——不是逃避因果的自在,而是在因果之中,守護善緣,方得大逍遙。
就這樣,江一一在方寸之間的歸墟小筑,構建著她的“一花一世界”;江小白則以這片小小的山谷為原點,觸碰著山外的“三千紅塵”。
一個向內求索,一個向外探尋。
她們如同兩顆被精心打磨的璞玉,在這座名為“紅塵”的道場中,逐漸褪去青澀,綻放出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道韻光華。而我,則是這座道場最忠實的守護者,靜靜地等待著她們破繭成蝶,真正擁有翱翔于九天之上的力量與心境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