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夏啟元駕崩,已過去整整兩百年。
大夏皇朝,這個曾經輝煌鼎盛的凡人帝國,如今已是風雨飄搖,病入膏肓。
末代皇帝夏允,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他從記事起,看到的就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帝國。國庫里能跑老鼠,軍隊里缺衣少糧,朝堂上,外戚與權臣爭斗不休,早已沒人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而民間,更是慘不忍睹。連年的天災**,讓千里沃野化為赤地。無數流民背井離鄉,易子而食的慘劇,在曾經的魚米之鄉,竟也屢見不鮮。
“啟元之治”留下的最后一點余蔭,被他不成器的子孫們,徹底敗光了。
江修遠的小醫館,如今已經搬到了一座荒山之上。山下的村莊,早已十室九空。他們救治的,不再是生病的村民,而是偶爾路過的、奄奄一息的流民。
這一日,江修遠正在用幾根野草,為一位餓昏過去的婦人熬煮清粥。江小白從山下飛奔而來,小臉上滿是驚惶。
“阿爹!阿爹!不好了!”她沖進破舊的茅屋,急聲道,“山下來了好多修仙的!他們……他們把官道給占了,正在往天啟城的方向去!”
江修遠和江一一對視一眼,神情皆是一凝。
他們走到山崖邊,向遠處眺望。只見那條曾經車水馬龍的官道上,此刻正有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北行進。
那不是凡人的軍隊。隊伍中,人人身著統一的青色道袍,背負長劍,氣息凌厲。為首的幾人,更是駕馭著法器,懸浮在半空中,赫然是金丹期的修士。
一股肅殺之氣,隔著數十里,依舊清晰可辨。
“是青陽宗的人。”江一一低聲說道。
青陽宗,是近百年來在東域南部崛起的一個新興宗門。他們的行事風格霸道無比,以“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為宗旨,吞并了許多小門派,勢力擴張極快。
在夏衍皇帝時期,大夏曾與青陽宗因邊境靈石礦的歸屬問題,爆發過激烈的沖突。那一戰,大夏慘勝,但也因此與青陽宗結下了死仇。
百年來,青陽宗臥薪嘗膽,勵精圖治,宗主更是突破到了元嬰期。而大夏皇朝,卻在內耗中一步步走向衰亡。
此消彼長之下,如今的青陽宗,已然成了龐然大物。
“他們在這個時候大舉北上,所圖為何,不言而喻。”江修遠的聲音平靜無波。
“他們要……顛覆大夏?”江小白不敢相信,“他們不怕天道因果嗎?夏啟元皇帝當年不是說,顛覆一個繁榮王朝,會承受巨大的業力嗎?”
“傻丫頭。”江修遠搖了搖頭,眼中帶著一絲悲哀,“你看現在的大夏,還稱得上‘繁榮’嗎?它早已民心盡失,氣運衰竭。在天道看來,它已經是一具該被埋葬的尸體。青陽宗此舉,非但沒有業力,反而算是順天而行,是為‘清掃腐朽’。”
江一一默然。她明白了。當一個王朝自己爛到了根子里,便不再受天道庇護。它成了禿鷲眼中的腐肉,誰都可以上來分食一口。
“我們……要去看看嗎?”江一一問道。她想親眼見證這最后的結局。
江修遠點了點頭:“走吧。我們見證了它的新生,也理應送它最后一程。”
三人隱匿了身形,化作清風,跟隨著青陽宗的隊伍,一路向北。
他們看到,沿途的郡縣,城門大開。那些本該守衛城池的大夏官員,竟主動出城,跪地迎接青陽宗的“仙師”,獻上城池的印信與賦稅圖冊,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
曾經讓無數修士忌憚的“鎮魔司”,早已名存實亡。里面的高手,或是在歷次政治斗爭中被清洗,或是早已心灰意冷,掛印而去。剩下的一些老弱病殘,面對青陽宗的大軍,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便作鳥獸散。
青陽宗的隊伍,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抵抗。他們如同一把燒紅的利刃,輕而易舉地切開了大夏這塊腐朽的奶酪。
七日后,他們兵臨天啟城下。
這座見證了三百年輝煌與榮耀的帝都,如今城墻斑駁,守備松懈。城頭上的“夏”字王旗,在秋風中無力地耷拉著,仿佛在做最后的哀鳴。
青陽宗宗主,一位面容陰鷙的中年元嬰修士,懸浮在天啟城上空,聲音如同滾雷,傳遍了整座都城:
“夏氏無道,致使生靈涂炭,天怒人怨!今我青陽宗順應天意,前來清掃寰宇!城內之人,降者不殺!”
聲音落下,皇宮之內,一片大亂。
權臣們帶著家眷,卷著金銀細軟,從后門倉皇出逃。宮女太監們四散奔逃,哭喊聲震天。
只有那個年僅十七歲的末代皇帝夏允,穿著一身極不合身的、沉重無比的龍袍,手持一把生了銹的先祖佩劍,跌跌撞撞地跑上了城樓。
他看著城外那黑壓壓的修士大軍,看著天空中那如同神魔般的身影,小臉煞白,渾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但他沒有跑。
他用盡全身力氣,舉起手中的劍,指向天空,用帶著哭腔的、尖利的聲音喊道:“朕……朕是天子!爾等亂臣賊子,膽敢犯上作亂!朕的祖宗,是開國圣君夏啟元!朕的鎮魔司大軍……朕的百萬雄師……絕不會放過你們!”
他的聲音,在青陽宗宗主那如同雷霆般的威壓下,顯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青陽宗宗主甚至懶得親自出手。他身邊的一位金丹長老,只是輕蔑地冷哼一聲,屈指一彈。
一道青色的光芒,如同一道閃電,瞬間劃破長空,擊中了夏允。
少年皇帝連慘叫都沒能發出一聲,身體便如同一個破碎的娃娃,從百丈高的城墻上,墜落下來。
那頂象征著至高無上王權的皇冠,滾落在塵埃里。
隨著皇帝的死亡,天啟城不攻自破。
青陽宗的修士們涌入城中,他們沒有屠城,因為凡人在他們眼中,是比金銀更有價值的資源。他們是未來的弟子來源,是伺候他們的奴仆,是供養宗門的牛羊。
他們徑直沖向了皇宮,沖向了國庫,沖向了那些勛貴們的府邸。昔日輝煌的宮殿,轉眼間便成了修羅場。珍貴的典籍被付之一炬,精美的藝術品被隨意踩碎,反抗的禁衛和太監,被毫不留情地斬殺。
江修遠和江一一、江小白,靜靜地站在皇宮最高處的太和殿殿頂。
他們看著腳下發生的一切。
江小白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她還記得,一百多年前,她和一一姐,就是在這座宮殿里,被夏啟元封為公主。那時候的這里,是何等的莊嚴與輝煌。
江一一的臉色很白,她緊緊地握著拳頭。她看到了稷下學宮的方向,那里也燃起了大火。那些她和父親曾親手編纂的、開啟民智的典籍,此刻正化為灰燼。一個時代的思想與智慧,就這樣被野蠻地付之一炬。
江修遠的面容,隱藏在陰影里,看不出表情。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像一個最忠實的觀眾,看著這場戲劇的落幕。
他看到了青陽宗的修士,將夏氏皇族的牌位從太廟中拖出,隨意地丟棄在廣場上。
他看到了那個元嬰期的宗主,大笑著坐上了那張冰冷的龍椅,宣布從今往后,大夏之地,歸于青陽。
他看到了凡人的王權,在仙道的絕對力量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擊。
這場動亂,持續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一切塵埃落定。
青陽宗徹底掌控了這座城市,以及這個國家。他們開始冊封新的“管理者”,那些最先投降的官員和貴族,搖身一變,成了青陽宗的代理人,繼續壓榨著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大夏皇朝,這個持續了三百年的凡人帝國,正式宣告滅亡。
江修遠帶著江一一和江小白,走在已經化為廢墟的宮殿群中。殘垣斷壁,焦土余燼。夕陽的余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他們走過那片曾經繁花似錦的御花園,夏啟元曾在這里,向他懇求長生。
他們走過那間莊嚴肅穆的御書房,夏璟曾在這里,苦苦挽留他的離去。
他們走過那高高的城墻,夏允曾在這里,發出生命中最后一聲不甘的吶喊。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江修遠在一片瓦礫中停下腳步,他彎下腰,從塵土中,撿起了一枚殘破的、沾滿血污的白鹿玉佩。
那是他當年留給夏璟的,帝師的信物。
他輕輕拂去上面的塵土,看著這枚玉佩,久久無言。
一個強大王朝從建立、鼎盛到滅亡的全過程,就這樣,在他的眼前,完整地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