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的氣氛,因江修遠的問話和涂山月內心的劇變,而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涂山月強行將那份源自血脈的悸動壓制在心底最深處,臉上恢復了圣女應有的端莊與從容。她知道,在這樣一位深不可測的存在面前,任何一絲情緒的失控,都可能招來無法預估的后果。
她抬起眼眸,迎上江修遠溫和的目光,恭敬地回答道:“回前輩,青丘祖地確實位于南域深處,名為‘青丘國’。只是……”
說到這里,她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鄭重與關切。
“只是南域之廣袤與兇險,遠非外人所能想象。此地乃是妖族的天下,人族在這里的生存空間被擠壓到了極致。除了少數幾座由人族大能建立的巨城能夠自保外,廣袤的荒野與山林,皆遵循著最原始、最殘酷的叢林法則。”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卻描繪出了一幅血淋淋的畫卷:“在這里,強者為尊,血脈至上。一個強大的妖族,可以隨意占據靈山大川,奴役弱小族群。不同種族之間的廝殺、吞并,更是家常便飯。像我們方才遇到的黑風雕,在這片土地上只能算是尋常的掠食者,比它更強大、更兇殘的存在,數不勝數。”
這番話,既是出于禮貌的回答與提醒,更是一種高明的試探與勸退。
她在不動聲色地向江修遠傳遞幾個信息:第一,南域很危險,你一個外來的人族,即便實力強大,也未必能討到好。第二,這里是妖族的地盤,有我們自己的一套規則,你若想在這里橫著走,得先問問南域萬千妖族答不答應。第三,你帶著兩個年輕的女兒,一個元嬰期(她猜測江一一的修為)的少女,一個看上去毫無修為的江小白,這在危機四伏的南域,無異于抱著金磚過鬧市,是巨大的累贅和破綻。
她想看看,這位神秘的前輩在聽完這番話后,會有怎樣的反應。是會知難而退,還是會依舊我行我素?
然而,江修遠的反應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只見他靜靜地聽完,臉上非但沒有絲毫凝重或退縮之意,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頷首道:“多謝姑娘詳盡告知,江某心中有數了。”
“心中有數”?
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落在涂山月耳中,卻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具分量。那份從容與自信,仿佛南域的萬般兇險在他眼中,皆不過是清風拂山崗。這種氣度,讓她愈發覺得對方高深莫測,心中的警惕也提到了最高。
站在江修遠身側的江一一,則表現出了與父親截然不同的姿態。她從始至終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當涂山月詳述南域的殘酷時,她的目光便一一掃過涂山月身后的幾名護衛。
那些護衛雖然也是身經百戰的妖族精銳,但在江一一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下,竟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江一一手按劍柄的姿態,已經明確無誤地表明了她的立場。
就在這氣氛略顯緊繃的時刻,一個聲音打破了僵局。
“你的耳朵會動耶,好漂亮!”
不知何時,躲在身后化身為身著雪白長裙、一頭雪白長發高高束起的江小白,正好奇地盯著涂山月頭頂那對微微顫動的毛茸茸的狐耳。
在極度緊張與警惕的狀態下,涂山月下意識地顯露出了部分狐族的特征,而這恰好被江小白捕捉到了。
江小白的眼神里沒有任何雜質,只有最純粹的好奇與贊美,仿佛看到了什么新奇又美麗的玩具。
涂山月看著江小白臉,感受著她身上那股對自己毫無惡意,甚至帶著一絲天然親近感的氣息,心中因警惕而豎起的高墻,竟不由自主地消融了一角。
她想起了剛才那陣莫名的血脈悸動。
她心中念頭急轉,臉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許多。她對著江小白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那笑容如春日冰雪消融,百花盛開,瞬間讓周圍的密林都仿佛明亮了幾分。
“喜歡嗎?其實你也有的。”她柔聲說道,話語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親昵。
江修遠看著女兒們的話語,與涂山月的言語機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由得莞爾。
這一家三口,父親的從容如海,姐姐的警惕如劍,妹妹的好奇的目光,三種截然不同的特質,卻又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讓涂山月完全無法用常理揣度的奇特組合。
她原本想通過言語試探出對方的深淺,結果卻發現,自己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