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古道,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一條被無數生靈踩踏出來的、蜿蜒在山脈與叢林間的痕跡。道路崎嶇不平,兩側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巨大的藤蔓如虬龍般纏繞,空氣中時刻彌漫著一股潮濕、原始且充滿野性的氣息。
機關獸車平穩地行駛在古道上,江修遠悠然地坐在車廂里,閉目養神,仿佛對外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江一一則盡職盡責地駕著車,清冷的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而化身為小白狐的江小白,則顯得有些百無聊賴。她已經擦了無數遍自己的劍,此刻正趴在車窗邊,用那雙依舊銳利的眼睛,觀察著這個全新的世界。
與人族世界不同,這里的天地靈氣雖然濃郁,卻夾雜著一種狂暴與混亂的特質。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看到任何像樣的村莊或城鎮,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由強大妖獸占據的領地。
他們看到,一座靈氣氤氳的山頭上,盤踞著一頭體型如山巒般的巨猿。它每一次呼吸,都引得風云變色,山頭上的靈氣被它鯨吞入腹,化為精純的妖力。而在山腳下,一些弱小的草木精怪,只能戰戰兢兢地吸收著它吞吐剩下的、稀薄的靈氣殘渣,艱難求生。
他們路過一條大河,河水湍急,水中妖氣沖天。一只巨大的玄龜趴在河底沉睡,方圓百里都成了它的禁區。任何試圖靠近的生靈,都會被無形的威壓直接碾碎。而一些魚蝦小妖,只能在遠離它的支流中茍延殘喘。
強者擁有一切——最好的靈脈、最豐沛的資源、最廣闊的領地,以及生殺予奪的權力。
弱者一無所有——只能在強者劃分的勢力夾縫中,小心翼翼地拾取一些殘羹冷炙,時刻面臨著被吞噬、被奴役的命運。
這里沒有律法,沒有道德,沒有秩序。唯一的規則,就是“弱肉強食”。這條亙古不變的叢林法則,在這里被演繹得淋漓盡致,**裸,不加任何掩飾。
江一一的眉頭越皺越緊。她出身于秩序井然的人族世界,雖然也知道修仙界殘酷,但從未見過如此原始、野蠻的生態。她心中那份屬于強者的正義感,與眼前的景象產生了劇烈的沖突,讓她感到一種深深的不適。
就在這時,天空烏云密布,一場瓢潑大雨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點擊打在車頂和油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古道瞬間變得泥濘不堪,空氣中充滿了泥土的腥味。
獸車停在了一處地勢稍高的山坡上,暫時避雨。
雨幕中,不遠處的一片洼地,很快積滿了雨水,形成了一個臨時的水潭。一只渾身覆蓋著青色鱗甲的穿山甲妖,小心翼翼地從地洞里探出頭來。它的修為不高,大概只有金丹初期,身上還帶著幾道深可見骨的舊傷。它警惕地四處張望了一番,確認沒有危險后,才飛快地跑到水潭邊,貪婪地喝起水來。
對于生活在貧瘠土地上的它來說,這樣干凈的雨水,也是難得的甘霖。
然而,它沒有注意到,在水潭邊的草叢中,一雙幽綠色的豎瞳,已經盯了它很久。
突然,一道黑影如閃電般從草叢中竄出!
那是一條足有水桶粗細的巨蟒,身上布滿了黑色的環狀花紋,元嬰期的妖氣狂暴而兇戾。它張開血盆大口,口中毒牙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姿態,閃電般咬向了正在喝水的穿山甲妖。
穿山甲妖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機,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它本能地蜷縮起身體,試圖用自己堅硬的鱗甲抵擋。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
在絕對的力量差距面前,所有的掙扎都顯得蒼白無力。巨蟒的毒牙輕易地刺穿了它的鱗甲,注入了致命的毒液。穿山甲妖只是抽搐了幾下,便徹底失去了生機。
隨后,巨蟒昂起頭,喉嚨一陣蠕動,便將那只可憐的穿山甲妖整個吞入了腹中。它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冰冷的豎瞳掃視了一圈,似乎在宣示著自己對這片區域的主權。它甚至瞥了一眼江修遠所在的獸車,但感受到車上只有幾個“弱小”的人族氣息后,便不屑地移開了目光,緩緩消失在雨幕深處的叢林里。
整個過程,從突襲到吞噬,不過短短數息之間。
一場大雨,一次河水,一條生命,就這么簡單地消失了。
車轅上,江一一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緊緊地握住了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從來沒殺過生,見到如此直白、殘酷的“捕食”,給她的心靈帶來了巨大的沖擊。那只穿山甲妖,只是為了活下去,只是為了喝一口水,就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為什么……?”她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車廂內,一直沉默的江修遠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趴在窗邊的小白狐。
“它犯了三個錯誤?!毙“缀穆曇繇懫?,打破了車內的沉寂。
江一一和江修遠都看向她。
“第一,它太弱了。弱小,就是原罪?!?/p>
“第二,它不夠警惕。在不熟悉的環境里,任何一絲松懈都是致命的。那條蛇的氣息,雨雨水中雖被被掩蓋,但并非無跡可尋。是它自己忽略了?!?/p>
“第三,它踏入了不屬于它的‘道場’。那片洼地,是那條蛇的捕食之地。它用自己的力量,在那里書寫了‘喝水者死’的規則。穿山甲不懂這條規則,所以它死了?!?/p>
江小白的分析,冷靜到了近乎冷酷的地步。她沒有從道德或情感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而是從力量、規則、生存的層面,剖析了這場死亡的本質。
江修遠眼中露出一絲贊許。他知道,這不是小白冷血,而是她那血脈里的本性,讓她習慣于用最直接、最本質的方式去看待世界萬物。
他這才將目光轉向大女兒江一一,緩緩開口道:“一一,小白說的,就是南域的‘理’。在這里,沒有對錯,只有強弱。你剛才所見,就是沒有秩序的世界的真實面貌。”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深沉而有力:“規則,永遠是由強者書寫的。那條巨蟒,用它的力量,在那個水潭邊書寫了它的規則。那頭巨猿,用它的力量,在它的山頭書寫了它的規則。它們,就是自己領地里的‘天’?!?/p>
“我們來到這里,不是為了遵從它們的規則,也不是為了推翻它們的規則。我們要做的是,找到一片屬于我們自己的天地,然后,用我們自己的力量,去書寫屬于我們自己的規則?!?/p>
江修遠看著兩個女兒,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要的安穩,不是靠別人的施舍,也不是靠躲藏。而是要擁有讓所有強者,在踏入我們的‘田地’之前,都必須掂量一下,敢不敢破壞我們所定下的‘規矩’的實力。這,才是我們此行妖域的真正目的。”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江一一和江小白的心上。
江一一緊握的劍柄緩緩松開,眼神中的迷茫與不忍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她明白了,同情與憐憫,在這樣的世界里毫無意義。唯有執劍在手,擁有制定規則的實力,才能守護自己心中的那份秩序與正義。
而江小白,則用爪子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劍身,眼中閃爍著熾熱的光芒。阿爹的話,讓她對“劍道”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劍,不僅僅是殺伐之器,更是書寫“規則”的筆!她的劍,將要在這片蠻荒大地上,刻下屬于自己的“道”!
雨漸漸停了。
陽光穿透云層,在泥濘的古道上灑下金色的光斑。
獸車再次啟動,緩緩前行。車上的三個人,心境卻已經與來時截然不同。南域用它最殘酷、最真實的一面,給他們上了刻骨銘心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