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轉瞬即至。
這一日,萬妖城的天空格外晴朗,萬里無云。然而,無數妖修卻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望向那座永遠懸浮于城市上空的宏偉府邸,眼中帶著敬畏與好奇。
因為今日,城主府那萬年不變的護府星光大陣,竟緩緩開啟了一道門戶。一道由星光鋪就的璀璨階梯,從云端之上垂落,精準地延伸至城南歸墟丹閣的門前。
這無疑是一種極高的禮遇,昭示著城主對今日賓客的重視。整個萬妖城都因此而騷動起來,無數神念在暗中交織,猜測著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得城主如此禮待。
歸墟丹閣的大門應時而開。
江修遠一襲青衫,負手而出,神情淡然,仿佛眼前這通天徹地的星光階梯,與鄉間小路并無二致。
他的身側,江一一依舊是那身淡藍長裙,背負古劍,清冷的氣質與漫天星輝交相輝映,宛若一位自星河中走出的劍仙,絕世而獨立。
江小白則被留在了丹閣,有江修遠布下的重重禁制和涂山月照看,安全無虞。
“阿爹,這排場可真不小。”江一一傳音道,星眸中閃過一絲好奇。
“排場越大,宴席上的刀光劍影,或許就越盛。”江修遠淡然一笑,傳音回應,“走吧,去會一會這位萬妖城的主人。”
說罷,他率先邁步,踏上了那條星光階梯。
一步踏出,腳下星光流轉,斗轉星移。父女二人仿佛踏入了另一片時空,周遭的喧囂瞬間遠去,只剩下無盡的星辰在身邊環繞。每向上一步,萬妖城的景象便在腳下縮小一分,直至最后,整座巨城都化作了一幅壯麗的畫卷,盡收眼底。
這不僅僅是階梯,更是一座玄奧的空間陣法,彰顯著主人在空間法則上高深的造詣。
階梯的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古殿。
它通體由不知名的暗金色神石鑄就,在星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冰冷而威嚴的光澤。殿宇之上,沒有雕梁畫棟的繁復,只有大道至簡的古樸線條,卻勾勒出一種鎮壓萬古的磅礴氣勢。無數星辰之力被無形的大陣牽引,化作肉眼可見的星輝瀑布,從九天之上垂落,洗刷著古殿的每一個角落。
這便是城主府,一座懸浮于萬妖城上空的星辰古殿!
父女二人拾級而上,穿過巨大的殿門,早已等候在此的金鵬使者立刻迎了上來。今日的他,收起了所有倨傲,神態恭敬地躬身引路:“江先生,江姑娘,城主已在星辰殿等候多時。”
穿過幽長的回廊,繞過幾座以星核為假山的庭院,一座更加恢弘的大殿出現在眼前。
殿內,星光璀璨,穹頂仿佛一片真實的宇宙星空,億萬星辰在其中緩緩運轉,散發出的柔和光芒將整座大殿照得亮如白晝。地面光潔如鏡,倒映著頭頂的星河,讓人行走其間,仿佛漫步于宇宙之中。
大殿中央,只設了兩席。
主位之上,端坐著一人。
那是一位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的青年,身穿一襲雪白的儒衫,黑發如瀑,僅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束起。他面容俊秀,氣質儒雅,嘴角噙著一抹溫和的笑意,手中正把玩著一只白玉酒杯,看起來就像一位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而非統御億萬妖族的霸主。
然而,當江修遠的目光與他對視的剎那,便從那雙溫潤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片不屬于這個年齡的、足以沉淀萬古的滄桑與死寂。
更可怕的是,他周身沒有任何法力波動,仿佛一個凡人。但江修遠卻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與這片天地,與這整座星辰古殿,甚至與腳下的萬妖城,都完美地融為了一體。他就是這片天地,這片天地就是他。
合道后期!而且是已經將自身大道與一方天地完美相融的頂尖強者!
“在下玄燁,忝為這萬妖城之主。江先生能賞光赴宴,實乃玄燁之幸。”白衣城主微笑著開口,聲音溫潤如玉,讓人如沐春風。
“江修遠,一介散修。”江修遠在他對面的席位上從容坐下,江一一則安靜地侍立在他身后,“城主盛情,江某豈有不來之理。”
雙方的初次會面,平靜得如同老友敘舊,但空氣中,卻早已開始了無聲的交鋒。
玄燁的目光在江修遠身上停留片刻,又轉向他身后的江一一,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贊賞。
“江姑娘小小年紀,便已是化神中期的劍修,且劍意凝練,根基扎實,實乃天縱之才。江先生教女有方,令人佩服。”玄燁由衷地贊嘆道。
“城主謬贊了,小女頑劣,還需多加磨礪。”江修遠淡然道。
簡單的寒暄過后,宴席開始。
珍饈美味如流水般呈上,皆是外界難得一見的靈果仙釀。但雙方的心思,顯然都不在這口腹之欲上。
酒過三巡,玄燁終于看似不經意地問道:“江先生氣質不凡,兩位令愛更是人中龍鳳。玄燁斗膽一問,不知先生仙鄉何處?為何會流落至我們這方小界?”
來了。
江修遠心中了然,這才是宴席的真正目的。他放下酒杯,臉上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追憶與無奈之色。
“實不相瞞,我并非此界之人。”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滄桑,“我之一脈,傳承自一處名為‘蓬萊’的仙門。只可惜,在一次橫渡虛空時,遭遇了時空風暴,與宗門失散,意外流落至此。如今歸途渺茫,只能暫居此地,再做打算。”
蓬萊傳承!
這四個字,讓玄燁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真正的波瀾。
他身為合道后期的大能,活了不知多少歲月,見識遠非尋常修士可比。他當然聽說過一些關于上界的傳說,知道在這方世界之外,還有更廣闊的天地,更強大的道統。
江修遠這番話,真假參半。他確實身負無上傳承,但“意外流落”的說辭,則完美地掩蓋了他被來自地球核心秘密。
這番解釋,既展現了自己深不可測的底蘊(來自上界仙門),又合情合理地解釋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里,同時還透露出一種“虎落平陽”的無奈,讓對方在忌憚的同時,不至于感到過分的威脅。
玄燁沉默了片刻,消化著這個信息。他愈發覺得,眼前這個江修修遠,就像一團被迷霧包裹的謎,你看得見他,卻看不透他。
“原來如此。”玄燁點了點頭,臉上恢復了笑容,“既是蓬萊高士,失敬失敬。先生若是有何難處,但說無妨,在這萬妖城一畝三分地,玄燁還是能說上幾分話的。”
“多謝城主美意。”江修遠舉杯示意。
氣氛再次變得融洽起來,但江修遠知道,真正的試探,才剛剛開始。
果然,玄燁拍了拍手,笑道:“今日有幸得見蓬萊高士,光是飲酒未免太過乏味。我座下有一護衛統領,名曰石敢當,本體乃是太古山精,生平最好與人切磋。不如讓他來舞上一段,為我等助助興,如何?”
話音未落,一名身高丈許,渾身肌肉虬結,皮膚呈巖石灰色的壯漢,從殿側大步走出。他每走一步,整座星辰殿的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震動。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厚重、霸道,赫然是一位合道初期的強者!
這哪里是助興,分明就是一場精心安排的實力展示與摸底。
玄燁的目光落在江修遠身上,意思不言而喻:你這位“蓬萊高士”,究竟有幾分真本事?
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江修遠身上。
然而,江修遠卻端坐不動,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自顧自地品著杯中仙釀,仿佛眼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座大殿。
“一一。”
“阿爹。”江一一上前一步,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昂揚的戰意。
“去吧,向城主大人,討教幾招。”江修遠吩咐道,“記住,點到為止,莫要毀了城主的宮殿。”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讓一個化神中期的女娃,去對戰一位貨真價實的合道初期大能?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化神與合道,雖只一境之差,卻是天壤之別。那是元神與大道的差距,是“術”與“道”的鴻溝。萬古以來,從未聽說過有化神能與合道正面抗衡的先例!
那護衛統領石敢當更是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甕聲甕氣地道:“江先生,你這是看不起我石某人嗎?我若出手,怕是會傷了令愛!”
玄燁的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但他沒有阻止,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想看看江修遠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江一一卻不管眾人的驚愕,她緩步走到大殿中央,與那如山岳般的石敢當遙遙相對。她嬌小的身軀與對方龐大的體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無人敢小覷她。
“請。”
江一一吐出一個字,身后的古劍“鏘”的一聲自動出鞘,化作一道流光,懸浮在她的身前。劍身之上,星光流轉,劍意沖霄!
“好!既然如此,小姑娘,你可要小心了!”石敢當低吼一聲,不再留手。他猛地一跺腳,一股土黃色的光暈以他為中心擴散開來,整個大殿的空間都仿佛變得粘稠而沉重。
“領域·萬鈞!”
這是合道期強者才能掌握的領域之力!在領域之內,他便是主宰!
然而,面對這足以壓垮一座山脈的重力領域,江一一只是素手掐了一個劍訣。
“蓬萊劍訣·星垂平野闊!”
她身前的古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尖之上,一點星芒驟然亮起,隨即化作漫天劍光,如同一片真實的星河,浩浩蕩蕩地鋪展開來。每一道劍光,都蘊含著精妙絕倫的劍道至理,它們并非是與領域之力硬抗,而是以一種奇妙的軌跡,在重力領域的縫隙中穿梭、切割,仿佛游魚入水,將那固若金湯的領域攪動得波瀾四起。
石敢當臉色一變,他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劍法!對方竟以“術”之精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道”的差距!
“喝!”他暴喝一聲,雙拳齊出,拳風化作兩座巨大的巖石山峰,攜帶著崩天裂地之威,朝著江一一狠狠砸去。
江一一神色不變,劍訣再變。
“月涌大江流!”
漫天劍光瞬間合一,化作一柄通天徹地的巨劍,劍光皎潔如月,卻又帶著大江奔流般一往無前的氣勢,迎著那兩座山峰,悍然斬下!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星辰殿內回蕩。
狂暴的能量沖擊波向四周擴散,卻被大殿穹頂垂下的星光輕易化解,沒有損傷殿內分毫。
煙塵散去,眾人駭然發現,石敢當那兩座由法則之力凝聚的山峰,竟被一劍斬碎!而江一一,只是身形晃了晃,臉色微微發白,便穩住了身形。
她,一個化神中期,竟正面接下了一位合道初期強者的全力一擊!
雖然石敢當有所留手,但這已經足以顛覆在場所有人的認知!
“再來!”石敢當戰意被徹底激發,他渾身巖石化的皮膚上亮起無數玄奧的符文,氣息再次暴漲。
江一一也不示弱,人與劍仿佛合二為一,化作一道驚鴻,主動發起了攻擊。
一時間,大殿之內,劍光縱橫,拳風呼嘯。江一一的身影飄逸靈動,她的《蓬萊劍訣》精妙絕倫,時而如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化解對方的攻勢;時而如雷霆萬鈞,石破天驚,尋找對方的破綻。
她就像一個最高明的舞者,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出劍,都恰到好處,每一次閃避,都妙到毫巔。
雖然在絕對的力量和法則領悟上,她依舊處于下風,被石敢當壓制得節節敗退,但她卻憑借著遠超這個境界的劍道理解和戰斗技巧,硬生生地與一位合道初期的強者斗得有來有回!
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個人的眼中。
尤其是城主玄燁,他那溫潤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與震驚。
他驚訝的不是江一一的修為,而是她的潛力!
一個化神中期,就能憑借傳承劍訣與合道初期周旋。那若是她也到了合道期呢?其實力又該何等恐怖?
而能教出這樣弟子的江修遠,他自己,又該是何等深不可測的存在?
“夠了。”
就在江一一快要支撐不住時,江修遠平淡的聲音再次響起。
場中的戰斗戛然而止。
江一一收劍而立,對著石敢當微微頷首,退回了父親身后。石敢當也收起了攻勢,看著江一一的眼神,充滿了震撼與敬佩。
玄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站起身,對著江修遠,鄭重地躬身一揖。
“江先生,玄燁,受教了。”
這一揖,代表著他徹底收起了所有的試探與輕視,將江修遠父女,放在了與自己完全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