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之事,如同一顆石子投入湖中,雖激起了層層漣漪,但湖面終究還是會恢復(fù)平靜。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在那之后,我的“安和堂”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軌跡。每日開門問診,看些街坊鄰里的頭疼腦熱,日子過得波瀾不驚。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份純粹的、不被打擾的平靜,已經(jīng)很難再回來了。
這份“不平靜”,并非來源于麻煩,恰恰相反,它來源于過多的“善意”與“敬畏”。
下午時分,陽光正好。
我坐在柜臺后,手捧一本泛黃的醫(yī)經(jīng),身旁,一一正趴在桌上,認(rèn)真地畫著畫。
秦沐瑤像一只勤勞的小蜜蜂,正拿著抹布,仔細(xì)地擦拭著每一個藥柜。她如今已是醫(yī)館的常客,幾乎每天都會來幫忙。她帶來的,是屬于這個時代的、鮮活的煙火氣,以及……一些我并不關(guān)心的,來自京城上流圈層的消息。
“江先生,您聽說了嗎?趙家把趙瑋送到國外去了,說是去留學(xué),其實就是怕他再惹事。”她一邊擦著,一邊小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快意。
我“嗯”了一聲,目光并未離開書本。
院門外,又一個身影走了進(jìn)來。是林清菡。
她時常會來看望一一,有時會帶些小點心,有時會帶些新奇的畫筆。她性子嫻靜,不像秦沐瑤那般活潑,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一一,偶爾會用那雙清澈的、帶著一絲崇拜的眼睛,偷偷看我一眼。
“江先生好,一一。”她輕聲問好,將一盒新買的彩色鉛筆放在一一面前。
“清菡姐姐!”一一開心地抬起頭。
兩個女孩很快就湊到了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畫上的小人。
秦沐瑤見狀,也笑著湊了過去,三個不同年齡、不同背景的女孩,此刻卻因為這個小小的醫(yī)館,和諧地相處在一起。
這本該是一幅溫馨的畫面。
然而,后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凌清竹一身白衣,從那棵老槐樹下走了出來。她身上的氣息,愈發(fā)空靈,仿佛隨時都會乘風(fēng)而去。這幾個月,她的進(jìn)境一日千里,已然觸摸到了某個全新的門檻。
她徑直走到我的面前,無視了旁人,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帶著一絲困惑。
“何為‘有情’?何為‘無情’?”她開口問道,“太上忘情,非是無情,忘情是為‘不動情’。可若心不動,又如何能感悟天地萬物之情,從而與道合真?”
這是一個極高深的修行問題。
秦沐瑤和林清菡都聽得云里霧里,她們只覺得這個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姐姐”,說的話好奇怪。
我放下醫(yī)鏡,看著她,淡淡地說道:“你覺得,這滿院的花草,是有情,還是無情?”
凌清竹陷入了沉思。
我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輕輕一嘆。
一個,帶來了世俗的糾葛與人情;一個,帶來了家族的感恩與牽絆;還有一個,帶來了出世的修行與問道。
她們,都很好。
但她們的存在,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我牢牢地固定在了這里。我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時抽身離去的“江修遠(yuǎn)”,而成了她們生命中的一個“支點”。
這份安逸,這份熱鬧,對我而言,卻成了一種新的枷鎖。
就在這時,一一拿著一張畫跑了過來,高高舉起:“阿爹,你看!這是我們一家人去旅游!”
畫上,一個大大的太陽下,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的手,背景是歪歪扭扭的山和海。
我看著她那充滿期盼的眼睛,心中一動。
是啊,旅游。
或許,是時候離開了。
當(dāng)晚,我為一一檢查完功課后,對她說道:“一一,放暑假了,阿爹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好耶!”一一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跳著腳問道,“去哪里?去看電視里的迪士尼嗎?還是去看有熊貓的山?”
“都去。”我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我們?nèi)タ瓷剑タ春#タ次覀內(nèi)A夏,所有美麗的地方。”
這個決定,一旦做出,便再無更改。
第二天,我將要遠(yuǎn)行的消息,告訴了秦沐瑤和林清菡。
“啊?要走?”秦沐瑤第一個叫了起來,臉上滿是失落,“要去多久?什么時候回來?”
“歸期未定。”我平靜地回答,“或許一兩個月,或許更久。”
秦沐瑤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在這里,早已習(xí)慣了每天來幫忙,習(xí)慣了聽我偶爾說幾句蘊含深意的話,習(xí)慣了這份讓她內(nèi)心無比安寧的氛圍。我這一走,她感覺自己的生活,仿佛瞬間被抽空了一塊。
林清菡則要內(nèi)斂許多,她只是默默地低下頭,捏著自己的衣角,輕聲問道:“那……醫(yī)館還開嗎?”
“不開了。”我說道,“我會貼上告示,就說外出采藥。”
兩個女孩都沉默了,空氣中彌漫著離別的傷感。
我沒有去安慰她們。相遇與別離,本就是人生的常態(tài)。她們需要自己去適應(yīng)。
我走進(jìn)后院,凌清竹依舊在樹下靜坐。
“我要帶一一出趟遠(yuǎn)門。”我開口道。
她緩緩睜開眼,眸光清澈如洗。她似乎早已料到,沒有絲毫意外。
“紅塵煉心,行萬里路,亦是修行。”她點了點頭,“先生的‘道’,本就不應(yīng)困于這一方庭院。”
她比秦沐瑤和林清菡,看得更通透。
“你呢?”我問道,“是繼續(xù)留在這里,還是回你的蜀山?”
凌清竹站起身,對著我,深深一揖。
“先生,我想,隨您同行。”她語氣堅定地說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閉門悟道,終究是紙上談兵。我想親眼看看,先生您是如何行走于這紅塵俗世,是如何看待這眾生百態(tài)。這至關(guān)重要。”
我看著她,她眼神中的執(zhí)著與堅定,不容拒絕。
我沉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好。”
多一個她,不多。少一個她,不少。于我而言,并無區(qū)別。但對她來說,這或許是她修行路上,最重要的一步。
就這樣,我們簡單的二人旅行,變成了一個奇特的“三人團(tuán)”。
一對活了兩千多年的“父女”,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兒,還有一個……一心向道、風(fēng)華絕代的蜀山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