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風,依舊清冽。
凌清竹身上的氣息愈發內斂,那柄無形的“紅塵一劍”被她藏于心海,整個人看上去,除了氣質依舊清冷絕塵外,與尋常女子再無二致。
下山的路上,她一直很沉默。
直到我們回到那輛普通的越野車旁,她才停下腳步,轉向我,神色前所未有的鄭重。
“先生?!彼俅涡辛艘粋€道家稽首,這一次,卻不是為了感謝,而是為了告別。
“我想,我該回去了?!?/p>
我并不意外,只是平靜地看著她。
她緩緩說道:“此次下山,清竹收獲之大,遠超百年苦修。如今道心初成,劍意新悟,需回山門閉關,將此番感悟徹底融入蜀山劍法之中,方不負此行?!?/p>
她的理由很充分,也很真誠。修行者,有所得,必有所守,有所固。急于求成,反而會根基不穩。
“阿爹,清竹姐姐要走了嗎?”一一拉著我的衣角,仰著小臉問道,大眼睛里滿是不舍。這幾個月的相處,她早已習慣了這位漂亮得像仙女,話不多卻很溫柔的大姐姐。
凌清竹蹲下身,輕輕摸了摸一一的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純粹的溫柔。
“是啊,姐姐要回家了?!彼龔膽阎腥〕鲆幻稖貪櫟挠衽?,玉質通透,上面刻著一柄小小的劍形圖案,隱有流光?!耙灰?,這個送給你,戴在身上,可保你平安康健,不受邪祟侵擾。”
這不僅僅是一枚護身符,更是她這位蜀山新晉高人,蘊含了一絲本命劍意的信物,其價值,無可估量。
一一乖巧地接過來:“謝謝清竹姐姐?!?/p>
凌清竹站起身,最后看向我,目光澄澈:“先生,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清竹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聆聽先生教誨?!?/p>
“去吧?!蔽铱粗h方的天際線,淡淡地說道,“你的道,在蜀山,也在天下。何時想走,便走;何時想來,便來。緣分二字,無需強求?!?/p>
“清竹,明白了。”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仿佛要將我的樣子刻在心里。隨后,她不再猶豫,轉身向著遠方走去。她的身影,在曠野之中,漸行漸遠,幾步之后,便化作一道微不可察的流光,沖天而起,消失在天際。
她走得干脆利落,不帶一絲拖泥帶水。這,才是劍仙的風采。
“阿爹,清竹姐姐會回來看我們嗎?”一一望著天空,喃喃地問。
“有緣,會的。”我發動了汽車,調轉車頭,向著與來時完全相反的方向駛去。
“那我們現在去哪里?”
“我們去江南?!蔽铱粗胺?,語氣帶著一絲向往,“去一個有小橋、有流水、有烏篷船的地方。一一不是想看嗎?”
“想!”一一的注意力立刻被新的目的地吸引,離別的傷感,被對未來的期待所沖淡。
車輪滾滾,我們告別了西部的蒼茫與壯闊,向著東部的溫婉與細膩,一路前行。
從高原到水鄉,跨越了大半個華夏。
窗外的景色,從雪山戈壁,變成了青山綠水??諝庵校矎母稍飫C冽,變得濕潤而溫暖。
我們最終,選擇了一座名叫“安渡”的江南古鎮。
這里沒有那些著名水鄉的喧囂與商業化,保留著最原始的古樸與寧靜。一條清澈的河水穿鎮而過,兩岸是白墻黛瓦的民居,家家戶戶門前都種著花草。石板路被歲月磨得光滑,偶爾有穿著藍印花布的老人,拄著拐杖,慢慢走過。
時間在這里,仿佛都放慢了腳步。
“阿爹,這里好漂亮,就像畫里一樣。”一一趴在石橋的欄桿上,看著橋下緩緩劃過的烏篷船,開心地說。
“那我們,就在這里住下,好不好?”
“好!”
我很快便用一個新的、合法的身份——江安,一個帶著女兒從中原來此尋根的普通中醫,在這里安頓了下來。
我在鎮子西頭,靠近河邊的地方,盤下了一座兩進的老宅。宅子不大,但很雅致,前院可以做醫館,后院帶著一個小花園,正好可以給我們父女居住。
我將醫館的名字,依舊定為“安和堂”。
安,是小鎮的名字,也是我此刻的心境。和,則是我對這份生活的期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帶著一一,像普通的父女一樣,開始布置我們的新家。我們一起去挑選家具,一起在后院種下花草,一起將“安和堂”的牌匾,親手掛上。
開學季很快就到了。
我為一一在鎮上的中心小學辦理了入學手續,她將在這里,開始她三年級的學習生涯。
開學第一天,我牽著她的手,走在清晨的石板路上。晨霧還未散盡,河面上飄著薄薄的水汽,空氣中滿是清新的味道。
“阿爹,我會認識新朋友嗎?”一一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當然會。”我笑著捏了捏她的手,“一一這么可愛,大家都會喜歡你的。”
將她送到學校門口,看著她背著小書包,一步三回頭地走進校園,我的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最純粹的滿足感。
這,就是我想要的。
不是叱咤風云,不是萬壽無疆,不是受人敬仰。
而是在一個尋常的清晨,送女兒去上學;在一個溫暖的午后,坐在柜臺后,聽著窗外的鳥鳴與潺潺水聲;在一個寧靜的夜晚,陪著女兒做完功課,給她講一個睡前故事。
我轉身,向著“安和堂”走去。
醫館的門已經打開,陽光灑在門口的青石板上,一切都顯得那么安詳。
新的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