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響很輕,像怕驚擾了黎明的寂靜。郭權(quán)坐在軟墊上,手指反復(fù)摩挲著懷里的伏妖羅盤,獸骨盤面微涼,邊緣的花紋硌得掌心發(fā)癢。他偷偷掀起車簾一角,看著青山鎮(zhèn)的輪廓越來越小,最后縮成霧靄里的一抹灰影,眼眶突然有些發(fā)燙。
“第一次離開家?” 童乾正臨窗看書,書頁翻動的聲音沙沙作響,他頭也沒抬,卻像是長了后眼,“我十二歲那年第一次出遠(yuǎn)門,在馬車?yán)锟蘖苏惶欤X得爹是把我扔進(jìn)了狼窩。”
郭權(quán)的臉騰地紅了,連忙放下車簾:“我沒哭?!?他把羅盤放在膝頭,看著指針依舊固執(zhí)地指向東方,“這東西真能找到妖物?”
“不僅能找妖物?!?童乾合上書本,那是本線裝古籍,封面上繡著只栩栩如生的朱雀,“伏妖羅盤是我童家的傳家寶,能感應(yīng)天地間的靈韻。妖有妖氣,人有人氣,修行者有靈力,在它眼里都是不同顏色的光?!?他指尖在盤面上輕輕一點,原本雜亂的花紋突然亮起淡金色的微光,“你看,現(xiàn)在它感應(yīng)到的,就是我的靈力?!?/p>
郭權(quán)湊近了些,果然看見那些花紋像是活了過來,順著童乾的指尖流動,在盤心匯成個小小的漩渦。他試著用手指去碰,剛觸碰到盤面,那些金光就像受驚的魚群般散開,指針猛地跳動了一下,指向他胸口的方向。
“咦?” 童乾挑了挑眉,“它對你的反應(yīng)很特別。尋常人碰它,只會讓指針亂轉(zhuǎn),你碰它,卻能引動靈紋。” 他看向郭權(quán)脖子上的玉佩,那半塊白玉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澤,“這玉佩是哪里來的?”
“我娘給的,說是出生時求的平安符?!?郭權(quán)摸了摸玉佩,斷口處很光滑,顯然是被人刻意劈開的,“我爹說,另一半在我娘手里,可她走得急,沒來得及交代藏在哪里?!?/p>
童乾沒再追問,只是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玉佩,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郭權(quán)沒注意到他的神色,正全神貫注地研究羅盤,突然感覺馬車猛地一震,像是碾過了什么堅硬的東西。
“怎么了?” 他下意識地抓住羅盤。
車外傳來車夫的驚呼聲:“公子,前面路上躺著個人!”
童乾推開車門,郭權(quán)連忙跟了上去。只見官道中央趴著個青衣女子,青絲散亂地鋪在地上,沾著草屑和血污,看身形不過十六七歲,右手緊攥著塊破碎的令牌,上面刻著個模糊的 “狐” 字。
“還有氣?!?童乾探了探她的鼻息,眉頭微微蹙起,“是青丘狐族的人,令牌上有族徽?!?他小心地將女子扶起,露出她左邊臉頰上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青黑色,“被妖物所傷,是尸煞的爪印?!?/p>
郭權(quán)這才注意到,女子的衣襟上沾著黑褐色的污漬,聞起來有股淡淡的土腥味。他想起鎮(zhèn)里老人們的說法,尸煞是死人怨氣所化,專在夜間出沒,利爪上的尸毒見血封喉。
“能救嗎?” 郭權(quán)看著女子蒼白如紙的臉,不知為何,總覺得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童乾從懷里掏出個小巧的銅爐,點燃三炷清香。香煙裊裊升起,并未四散,而是像有生命般纏繞在女子傷口上,那些青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笆緞偳秩爰±?,還好來得及時?!?他從藥箱里取出瓶藥膏,用指尖蘸了些,輕輕涂抹在傷口上,“但她靈力耗盡,得找個地方讓她調(diào)息?!?/p>
車夫指著前方的岔路:“公子,往前再走三里,有個李家集,鎮(zhèn)上有家客棧,咱們可以在那里歇歇腳?!?/p>
將女子安置在客棧房間的床上時,天已大亮。郭權(quán)端著熱水進(jìn)來,看見童乾正對著那半塊玉佩出神,女子的手腕上,竟戴著只與玉佩材質(zhì)相似的鐲子,只是顏色更淺些,像是用同一塊玉雕琢而成。
“她醒了!” 郭權(quán)剛放下銅盆,就看見女子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雙極美的桃花眼,瞳孔是剔透的琥珀色,與他救下的那只青面狐驚人地相似。
女子看見他們,猛地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她警惕地看著童乾,手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里空空如也,顯然是藏著什么東西,卻已不知所蹤。
“別緊張,我們救了你?!?童乾遞過一杯溫水,“你被尸煞所傷,昏迷在官道上,還記得發(fā)生了什么嗎?”
女子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叫高麗…… 青丘狐族的?!?她的目光落在郭權(quán)脖子上的玉佩上,突然睜大了眼睛,掙扎著伸出手,“你這玉佩…… 哪里來的?”
郭權(quán)下意識地護(hù)住玉佩:“我娘給的?!?/p>
高麗的眼淚突然涌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傷口上,激起細(xì)小的白煙。她顫抖著褪下手腕上的鐲子,那鐲子與郭權(quán)的玉佩拼在一起,竟嚴(yán)絲合縫,斷口處的紋路完美契合,像是原本就是一體的。
“這是我狐族的同心佩,一分為二,贈予命定之人?!?高麗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娘說,當(dāng)年她救過一個受傷的人類男子,臨別時將半塊玉佩相贈,說若有來生,憑玉佩相認(rèn)……”
郭權(quán)的腦子 “嗡” 的一聲,像是有驚雷炸開。他想起爹偶爾提起的往事,說娘年輕時曾在山里救過一個 “很特別” 的人,還因此被鎮(zhèn)上的人指指點點。他看著高麗含淚的眼睛,看著那嚴(yán)絲合縫的玉佩與鐲子,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在心底升起。
“你娘…… 叫什么名字?”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娘叫胡月,是青丘的三長老。” 高麗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香囊,里面裝著些干枯的花瓣,“她說這是那個人類女子最喜歡的合歡花,讓我務(wù)必保管好。”
郭權(quán)接過香囊,一股熟悉的香氣撲面而來,與他記憶中娘頭發(fā)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他再也忍不住,眼淚洶涌而出,滴落在玉佩上,與高麗的淚水混在一起。原來娘不是普通的農(nóng)家婦女,原來她的身上藏著這么多秘密,原來自己與這素未謀面的青丘狐女,竟有著如此深的淵源。
童乾默默地退出房間,把空間留給這兩個突然得知身世羈絆的少年人。他站在客棧的回廊上,望著遠(yuǎn)處連綿的青山,眉頭微蹙。青丘狐族向來深居簡出,極少與人類來往,高麗為何會帶著同心佩出現(xiàn)在這里?她身上的尸煞爪印,又意味著什么?
房間里的哭聲漸漸平息。郭權(quán)紅著眼圈,把玉佩解下來,與高麗的鐲子放在一起,完整的玉佩上,刻著兩只交纏的狐貍,尾巴處卻藏著個小小的 “郭” 字?!拔夷锝泄?,三年前染病死的?!?他聲音哽咽,“她從沒跟我說過青丘,也沒說過這玉佩的來歷?!?/p>
“我娘也在三個月前失蹤了?!?高麗擦了擦眼淚,眼神變得堅定,“族里說是被叛徒所害,可我不信。她留給我的信里說,要我?guī)е雺K玉佩來找人類的親人,說只有找到你們,才能揭開青丘的秘密?!?她突然想起什么,從枕頭下摸出塊破碎的布片,“這是我從叛徒身上扯下來的,上面有個奇怪的印記。”
郭權(quán)展開布片,那是塊黑色的綢緞,上面用金線繡著個扭曲的符號,像條首尾相接的蛇,中間裹著個骷髏頭?!斑@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在襲擊青丘的妖物身上,也見過同樣的印記?!?高麗的聲音帶著恐懼,“它們不是普通的妖物,行動整齊,像是控制著,首領(lǐng)是個戴著青銅面具的黑衣人,能召喚尸煞?!?/p>
郭權(quán)突然想起鎮(zhèn)妖司的刀疤臉,想起他們腰間令牌上的獸頭,雖然圖案不同,但那種猙獰的氣息卻有些相似。他把布片折好,塞進(jìn)懷里:“我們帶你一起走,去城里找童乾的父親,他一定知道這印記的來歷?!?/p>
兩人走出房間時,童乾正對著伏妖羅盤沉思。盤面的指針瘋狂轉(zhuǎn)動,原本指向東方的箭頭此刻卻死死地釘在西方,那里正是青丘的方向,盤面上的靈紋泛著不祥的暗紅色。
“出事了?!?童乾的臉色有些凝重,“青丘那邊的靈韻變得很混亂,像是有大事發(fā)生?!?他看向高麗,“你族里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寶物?”
“有!” 高麗脫口而出,“青丘的鎮(zhèn)族之寶‘九尾蓮’即將綻放,那是狐族靈力的源泉,傳說能讓人瞬間提升百年修為,還能解天下奇毒?!?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難道那些人是為了九尾蓮來的?”
童乾點了點頭:“九尾蓮蘊含的靈力極其龐大,對妖物和修行者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如果被心術(shù)不正之人得到,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把羅盤收起來,“我們得盡快趕到城里,讓我爹派人去青丘支援。”
馬車再次啟程時,車廂里的氣氛變得有些沉重。郭權(quán)看著高麗低頭摩挲鐲子的側(cè)臉,看著童乾臨窗沉思的背影,突然覺得懷里的羅盤變得沉甸甸的。他原本以為離開青山鎮(zhèn),只是去學(xué)本事能保護(hù)自己在乎的人,卻沒想到剛踏上旅途,就卷入了如此復(fù)雜的紛爭。
“別擔(dān)心?!?童乾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我們遇上了,就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他從行囊里掏出本藍(lán)色封皮的書,“這是《基礎(chǔ)吐納訣》,你先照著練,能感受到天地間的靈氣,就算是入了門。”
郭權(quán)接過書,封面上的字跡蒼勁有力,紙頁泛黃,顯然有些年頭了。他翻開第一頁,上面畫著幾個奇怪的姿勢,旁邊標(biāo)注著晦澀的口訣,看得他一頭霧水。
“我給你演示一遍。” 童乾放下書,盤膝坐好,雙手交疊放在腹前,呼吸漸漸變得悠長。郭權(quán)仔細(xì)看著,發(fā)現(xiàn)他吸氣時,胸口起伏很小,呼氣時卻能看見淡淡的白氣從嘴角溢出,像是吐故納新。
“修行者的第一步,是引氣入體?!?童乾的聲音很輕,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天地間的靈氣無處不在,花草樹木有靈氣,山石流水有靈氣,甚至人身上也有靈氣。你要做的,就是靜下心來,感受它們的存在,然后將它們引入體內(nèi),化作自己的靈力。”
郭權(quán)學(xué)著他的樣子盤膝坐好,可越是想靜下心,腦子里就越亂,一會兒是娘臨終前的樣子,一會兒是青丘的危機(jī),一會兒又是那只不知安危的青面狐。他急得額頭冒汗,卻連一絲靈氣的影子都沒感覺到。
“別急,慢慢來。” 童乾睜開眼,遞給她一杯清茶,“心不靜,則氣不寧。你試著想想樹洞里的那朵藍(lán)花,想想它綻放時的樣子,讓自己的呼吸跟著花開花落的節(jié)奏走?!?/p>
郭權(quán)依言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朵轉(zhuǎn)瞬即逝的藍(lán)花,花瓣在晨露中顫巍巍地展開,又悄無聲息地化作霧氣。他的呼吸漸漸放緩,胸口的起伏越來越輕,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指尖傳來一陣微弱的麻癢,像是有細(xì)小的電流在竄動。
“感覺到了!” 他驚喜地睜開眼,“有東西在往我手里鉆!”
“那就是靈氣。” 童乾笑著點頭,“試著引導(dǎo)它往丹田走,就是你肚臍下面三寸的地方?!?/p>
郭權(quán)再次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引導(dǎo)那股靈氣??伤拖衿ッ擁\的野馬,在他體內(nèi)亂沖亂撞,害得他差點岔了氣。童乾連忙讓他停下:“欲速則不達(dá),今天就到這里,明天再練?!?/p>
夕陽西下時,馬車駛?cè)胍黄芰?。車夫突然勒住韁繩,聲音帶著驚慌:“公子,前面路被堵住了!”
郭權(quán)和童乾掀簾一看,只見幾棵合抱粗的大樹橫倒在官道上,樹枝上掛著些破爛的布條,像是某種警告。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樹干上用鮮血畫著個熟悉的符號 —— 正是高麗從叛徒身上扯下的那個蛇纏骷髏印記。
“是沖著我們來的。” 童乾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從腰間解下折扇,白玉扇骨在暮色里泛著寒光,“高麗,你護(hù)住自己,郭權(quán),跟在我身后,別亂跑?!?/p>
話音剛落,密林里就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無數(shù)只眼睛在黑暗中亮起,閃爍著貪婪的綠光。郭權(quán)握緊了懷里的伏妖羅盤,手心全是冷汗,他知道,一場硬仗即將開始。
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場看似普通的截殺,只是他們揭開三界秘密的序幕。伏妖羅盤在他懷里微微發(fā)燙,指針再次指向東方,那里除了青丘,還有更多未知的危險與機(jī)遇,在等待著這三個命運交織的年輕人。
夜色漸濃,林中的風(fēng)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動著郭權(quán)額前的碎發(fā)。他看著童乾挺拔的背影,看著高麗眼中閃爍的堅定,突然覺得心里的恐懼少了很多。他不再是那個只能在鎮(zhèn)妖司面前忍氣吞聲的青山獵戶,從踏上這輛馬車開始,他的人生,就已經(jīng)踏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戰(zhàn)斗的號角,在寂靜的密林里,悄然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