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見飄心中喜貳 第三章螺女泣珠

滇池的水波在月光下泛著粼粼銀光，像無數碎裂的鏡子，映照著夜空的深邃。老鄭和的船槳劃破水面，發出嘩啦的輕響，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佝僂著背，每劃一下都要停頓片刻，仿佛這簡單的動作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阿爹，今日風浪大，我們早些回吧。” 船頭的少年聲音帶著一絲擔憂，他叫阿明，是老鄭和唯一的兒子。少年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秀，眼神中卻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沉穩。

老鄭和咳嗽了兩聲，渾濁的眼睛望向遠處朦朧的山巒。“再等等，” 他聲音沙啞，“月黑頭好起網，說不定能碰上金線魚。”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期盼，仿佛那珍貴的魚兒能改變他們貧困的生活。

阿明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調整著船帆。他知道父親的脾氣，也明白家里的窘迫。母親早逝，只剩下父子倆相依為命，靠著這小小的漁船勉強維持生計。

就在這時，船尾傳來一陣奇怪的響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撞擊船板。阿明警覺地走過去，只見月光下，一只通體雪白的大田螺正卡在船底的縫隙里，殼上的紋路在月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

“阿爹，你看這螺。” 阿明驚訝地喊道。他從未見過如此大的田螺，更別說這雪白如玉的顏色了。

老鄭和也走了過來，瞇著眼睛打量了半天。“怪了，滇池里哪來這種螺。” 他伸手想去碰，卻被阿明攔住了。

“阿爹，這螺怕是有靈性，我們放了它吧。” 阿明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敬畏。在漁民的傳說里，水里的生靈有時是不能輕易招惹的。

老鄭和猶豫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也好，說不定是哪家龍女變的，放了積德。”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迷信，卻也透露出對自然的敬畏。

阿明小心翼翼地把田螺捧起來，走到船邊，輕輕放入水中。就在田螺落入水面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螺殼上閃過一道微弱的藍光，隨即消失在漣漪中。

“怪事。” 阿明喃喃自語，轉身回到船頭。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轉身的瞬間，水面下一雙清澈的眼睛正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

三天后的一個傍晚，阿明獨自劃船歸來。剛把船系好，就聞到一股誘人的飯菜香從家里飄來。他有些疑惑，阿爹今天比他早歸嗎？

推開簡陋的木門，眼前的景象讓他愣住了。昏暗的油燈下，一個穿著素白衣裳的少女正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魚湯從灶房走出來。少女的皮膚白皙如玉，眉眼如畫，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滇池的水。

“你是誰？” 阿明警惕地問道，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魚刀。這荒僻的漁村，很少有陌生的面孔出現。

少女似乎被他嚇了一跳，手里的碗差點掉落。“我…… 我是路過的，看到你家煙囪不冒煙，就進來幫忙做了點吃的。” 她的聲音輕柔動聽，帶著一絲怯意。

就在這時，老鄭和從里屋走了出來，看到少女，也是一臉驚訝。“阿明，這是？”

“阿爹，我也不認識，她說她是路過的。” 阿明解釋道，眼神依舊警惕。

少女連忙放下碗，對著老鄭和盈盈一拜。“老伯您好，我叫螺珠，家鄉遭了水災，一路逃難過來的。看天色晚了，想借貴地歇歇腳。” 她說著，眼眶微微泛紅，看起來楚楚可憐。

老鄭和打量著螺珠，見她雖然衣衫樸素，但舉止得體，不像是壞人。“姑娘要是不嫌棄，就住下吧。” 他心地善良，見不得別人受苦。

阿明還想再說什么，卻被老鄭和用眼神制止了。“多謝老伯收留。” 螺珠感激地說道，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在昏暗的燈光下，竟顯得有些光彩照人。

接下來的日子，螺珠就這樣在阿明家住了下來。她不僅貌美，而且勤勞能干。每天阿明父子出海打魚，她就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飯菜也做得格外可口。尤其是她做的魚湯，鮮得讓阿明父子贊不絕口。

村里的人很快就知道了阿明家來了個漂亮姑娘，議論紛紛。有些好事的媒婆甚至上門來說親，都被螺珠婉言謝絕了。

阿明對螺珠的態度也漸漸從警惕變成了好奇。他發現螺珠有很多奇怪的習慣，比如每天傍晚都要獨自去滇池邊待上一會兒，而且她從來不碰漁網，甚至很少靠近漁船。更奇怪的是，自從螺珠來了之后，他們每天打的魚都比以前多了不少，有時還能網到罕見的金線魚。

這天晚上，阿明起夜，發現螺珠不在屋里。他心里奇怪，悄悄跟了出去，只見螺珠正站在滇池邊，對著月亮喃喃自語。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阿明正要上前，卻看到驚人的一幕：螺珠身上的白衣漸漸褪去，露出的不是肌膚，而是一層細密的白色鱗片。她的雙腿慢慢并攏，變成一條魚尾的形狀，輕輕拍打著水面。

“人魚！” 阿明嚇得捂住了嘴，差點叫出聲來。他連忙躲到一棵大樹后面，心臟砰砰直跳。

只見螺珠緩緩沉入水中，水面上只留下一圈漣漪。阿明愣在原地，腦海中一片混亂。難怪她那么怕水，難怪她做的魚湯那么鮮美，原來她根本不是人！

第二天，阿明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他看著螺珠忙碌的身影，總想把昨晚看到的一切問個清楚，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傍晚，螺珠又要去滇池邊，被阿明攔住了。“你到底是誰？” 他鼓起勇氣問道，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螺珠臉色一白，嘴唇顫抖著，半天說不出話來。“我……”

“我都看到了，” 阿明打斷她，“你昨晚在湖邊…… 你不是人，對不對？”

螺珠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珍珠，滴落在地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騙你們的。” 她哽咽著說道，“我本是滇池里的螺女，那天被你們救了，就想報答你們。”

阿明愣住了，他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那你為什么要變成人的樣子？”

“因為…… 因為我想留在你身邊。” 螺珠的聲音細若蚊吟，臉頰泛起紅暈。

阿明的心猛地一跳，看著眼前梨花帶雨的少女，之前的恐懼和疑惑不知何時已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情愫。

“那你以后…… 還會走嗎？” 他輕聲問道。

螺珠搖了搖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只要你們不嫌棄我，我就一直陪著你們。”

阿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輕抱住了螺珠。“我不嫌棄你，永遠都不。”

月光下，兩個年輕的身影緊緊相擁，滇池的水波仿佛也為他們送上了祝福的漣漪。

從那以后，阿明和螺珠的感情越來越好。老鄭和也知道了螺珠的身份，但他并沒有趕走她，反而把她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然而，好景不長。村里的地主王元寶聽說了阿明家來了個絕色美女，便帶著家丁找上門來。

“阿明小子，聽說你家藏了個美人？” 王元寶滿臉橫肉，眼神猥瑣地打量著屋里，“快叫出來讓爺瞧瞧，要是合爺的心意，重重有賞。”

阿明擋在螺珠身前，怒視著王元寶。“我家沒有什么美人，你請回吧。”

“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元寶臉色一沉，“給我搜！”

家丁們一擁而上，很快就找到了躲在里屋的螺珠。“老爺，在這里！”

王元寶看到螺珠的美貌，眼睛都直了。“果然是個美人！比我那三姨太漂亮多了！” 他搓著手，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小美人，跟爺回府享福去吧。”

“我不去！” 螺珠嚇得躲到阿明身后。

阿明緊緊握住螺珠的手，對王元寶怒喝道：“你休想！螺珠是我的人！”

“你的人？” 王元寶哈哈大笑，“一個窮打魚的，也配得上這樣的美人？識相的就把人交出來，不然我拆了你的破屋，把你父子倆扔到滇池里喂魚！”

老鄭和連忙上前求情：“王老爺，求您高抬貴手，放過我家螺珠吧。”

“滾開！” 王元寶一腳把老鄭和踹倒在地，“今天這美人我要定了！”

家丁們上前就要抓螺珠，阿明抽出魚刀，擋在前面。“誰敢動她，我就跟誰拼命！”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天空突然暗了下來，狂風大作，滇池的水面掀起了巨浪。螺珠身上發出一陣白光，她的眼睛變成了碧綠色，頭發無風自動。

“你們惹怒我了！” 螺珠的聲音變得空靈而威嚴，完全不像平時的柔弱。

只見她輕輕一揮手，滇池的水就像有了生命一樣，化作無數水箭射向王元寶和他的家丁。那些人頓時被澆成了落湯雞，嚇得魂飛魄散。

王元寶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帶著家丁跑了。“妖怪！有妖怪啊！” 他的慘叫聲在風中漸漸遠去。

風波過后，螺珠身上的光芒漸漸褪去，又變回了那個柔弱的少女。她看著目瞪口呆的阿明父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我不該在你們面前顯露真身的。”

老鄭和從地上爬起來，不僅沒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好！好！我們家螺珠原來是個有本事的！以后看誰還敢欺負我們！”

阿明也松了一口氣，緊緊抱住螺珠。“太好了，你沒事。”

然而，事情并沒有就此結束。王元寶回去后，添油加醋地把螺珠說成是危害一方的水妖，還請來了一個據說很有本事的道士，要去降妖除魔。

三天后，王元寶帶著道士和一大群村民來到了阿明家。村民們被王元寶蠱惑，以為螺珠真的是妖怪，紛紛拿著農具，氣勢洶洶。

“把那個水妖交出來！”

“她會給我們村子帶來災難的！”

“燒死她！燒死她！”

村民們的呼喊聲此起彼伏，阿明父子擋在門口，和他們理論，但根本沒人聽得進去。

“阿彌陀佛，” 那個道士裝模作樣地念了句佛號，其實他根本不是和尚，只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此女乃滇池螺妖所化，久留人間必成大患。貧道今日特來為民除害！”

說著，他拿出一張黃符，就要往屋里扔。螺珠知道躲不過去，主動走了出來。“我自己出來，不要傷害他們。”

“螺珠！” 阿明急得想要拉住她，卻被螺珠輕輕推開。

“阿明，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螺珠的眼中含著淚水，深深地看了阿明一眼，然后轉向道士和村民們。“我承認我不是人類，但我從未害過人，反而一直盡力幫助大家。王元寶作惡多端，你們不懲罰他，反而要來傷害無辜，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義嗎？”

她的話擲地有聲，讓不少村民都愣住了。是啊，這段時間村里的漁船每次出海都能滿載而歸，難道和這個螺女有關？

王元寶見狀，連忙喊道：“大家別被她騙了！她這是妖術！快讓道長收了她！”

那道士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一把桃木劍就朝螺珠刺去。螺珠不閃不避，就在劍尖快要碰到她的時候，她身上突然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道士被震得倒飛出去，摔在地上口吐鮮血。

“啊！” 螺珠發出一聲痛苦的**，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身上的鱗片一片片脫落，化作珍珠落入水中。原來，她為了保護阿明父子，動用了禁術，正在慢慢消散。

“螺珠！” 阿明撕心裂肺地喊道，想要沖過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

“阿明，忘了我吧。” 螺珠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的身體漸漸化作無數光點，融入滇池的水中。“我會永遠守護著你，守護著這片滇池……”

隨著螺珠的消失，滇池的水面上浮現出無數晶瑩剔透的珍珠，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她的眼淚一樣。

村民們都被這一幕驚呆了，王元寶更是嚇得癱倒在地。老鄭和看著滇池，老淚縱橫。阿明站在湖邊，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卻只抓到一把冰冷的湖水。

從那以后，滇池里就多了一種奇特的珍珠，傳說那是螺女的眼淚所化，被人們稱為 “螺珠”。每當月圓之夜，有人說能看到一個白衣少女在湖邊徘徊，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阿明沒有忘記螺珠，他每天都會劃著船在滇池上打撈，希望能找到一顆螺珠，那是螺女留給世間唯一的念想。老鄭和也常常坐在湖邊，望著滇池，仿佛還能看到那個勤勞善良的身影。

而王元寶，因為作惡多端，后來被官府查出了他的罪行，沒收了家產，還被流放邊疆，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許多年后，阿明成了滇池邊最有名的采珠人。他采到的螺珠顆顆飽滿，光彩奪目，被人們爭相購買。但他從未賣過一顆，只是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

有人問他為什么，他總是望著滇池，輕聲說道：“這些是我愛人的眼淚，我要好好守護著它們，就像她當年守護著我一樣。”

每當月圓之夜，人們還能看到阿明獨自坐在船頭，手里捧著一顆晶瑩的螺珠，對著滇池喃喃自語。滇池的水波輕輕拍打著船舷，仿佛在回應著他的思念。

而那片曾經見證了這段人妖之戀的滇池，依舊靜靜地流淌著，孕育著一代又一代的生命，也守護著這個美麗而憂傷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