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法警應(yīng)聲而去。
“亮平,這樣……是不是有點過了?”
陳海看著那刺眼的強光,有些于心不忍。
這已經(jīng)明顯違反規(guī)定了。
“過了?”
侯亮平冷笑一聲,“跟丁義珍卷走的那些錢比起來,這點手段算什么?這是心理戰(zhàn)術(shù)!不給他點壓力,他能把秘密帶進棺材里!”
下達完命令,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向侯亮平涌來。
從昨天接到任務(wù)開始,他就沒怎么合過眼,抓捕、提審、和各方周旋,精神一直高度緊繃。
現(xiàn)在,那股支撐著他的心氣兒稍稍一松,身體立刻發(fā)出了抗議。
他感覺眼皮發(fā)沉,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
“不行了,我得回去歇會兒了。”
他揉著眉心,對陳海說道,“你在這兒多盯著點,有什么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陳海轉(zhuǎn)身走向了反貪局的宿舍樓。
他決定,今晚先好好睡一覺,養(yǎng)足精神。
明天一早,他就去季昌明的辦公室。
他要去拷貝一份“趙援朝軍事思想學(xué)習資料”。
帶著一身審訊室里特有的煙味和疲憊,侯亮平擰開了家門。
溫暖的燈光驅(qū)散了樓道里的陰冷。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jīng)終于在熟悉的家居氣息中松弛下來。
臥室的門虛掩著,透出柔和的光線。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推開門,看見妻子鐘小艾正斜倚在床頭,蓋著一條薄毯,手里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
柔和的床頭燈光勾勒著她寧靜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在書頁上投下淡淡的剪影。
這一刻的安寧,與反貪局那間亮如白晝、氣氛壓抑的審訊室,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侯亮平緊繃的嘴角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心里的那股燥火也被這溫柔的景象澆熄了大半。
他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床沿,故意用一種夸張的語氣開口。
“大小姐,今天又化身文藝女青年了?看什么呢?讓我猜猜,是不是哪個新出的言情小說?”
鐘小艾的目光沒有離開書本,只是眼皮輕輕抬了一下,算是回應(yīng)。
她的聲音平淡無波,在念誦一段與自己無關(guān)的文字。
“《趙援朝軍事思想》。”
侯亮平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么玩意兒?”
鐘小艾終于把視線從書上移開,平靜地看著他,然后將書本的封面轉(zhuǎn)向他。
幾個燙金大字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醒目。
她又把書翻回自己面前,用不帶任何感**彩的語調(diào),念出了書頁上的一行字。
“尊嚴,只在劍鋒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內(nèi)。”
短短兩句話,瞬間擊中了侯亮平。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剛才那點輕松愜意的家庭氛圍蕩然無存。
這是什么話?
這不是官樣文章,不是理論口號,這是一種**裸的、不加掩飾的意志宣告。
充滿了鋼鐵與火焰的氣息,帶著讓人生畏的殺伐決斷。
侯亮平的喉嚨有些發(fā)干,他咋了咋舌,半晌才擠出一句:“這……這也太鷹派了吧!”
“趙軍長,一向是鷹派中的鷹派。”
鐘小艾翻過一頁書,語氣依舊平淡,“他的部隊,當年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吃過沒有炮火覆蓋的虧,犧牲了很多人。所以他信奉的只有一條,火力,火力,還他媽的是火力。這是他的原話。”
侯亮平感覺后背有點發(fā)毛。
他辦過那么多案子,接觸過形形色色的官員,說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
這種帶著血腥味的強硬,他只在電影里見過。
鐘小艾忽然合上書,把它放在床頭柜上,動作不疾不徐。
她側(cè)過頭,一雙清澈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侯亮平。
“今天下午,中紀委和最高檢聯(lián)合下發(fā)了文件,要求副處級以上干部,人手一份,組織學(xué)習。你沒去領(lǐng)一份《趙援朝將軍軍事思想》?”
侯亮平心頭那股莫名的煩躁又涌了上來,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擺出一副不屑的姿態(tài)。
“我領(lǐng)那玩意兒干嘛?一個搞反貪的,學(xué)什么軍事思想?”
他嗤笑一聲,帶著他一貫的自信與自負,“再說了,我的軍事思想過硬得很!擒賊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這就夠了!”
他以為自己這番話說得很有水平,既風趣又表明了立場。
可鐘小艾沒有笑。
她的眼神很深,讓侯亮生出一種被看穿的感覺。
“亮平,你是不是覺得,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學(xué)習活動?”
“不然呢?”
侯亮平反問,他最不喜歡妻子用這種洞悉一切的眼神看他。
“不就是那個什么趙軍長失聯(lián)了,上面為了穩(wěn)定軍心,搞出來的形式主義嘛。這種事,我見多了。”
鐘小艾沉默了。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侯亮平心里越來越不踏實。
他最怕的就是鐘小艾這種沉默,這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讓他感到不安。
過了許久,鐘小艾才重新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上面,震怒了。”
這四個字很輕,卻狠狠砸在侯亮平的胸口。
他臉上的輕松表情徹底凝固。
“震怒?為什么?”
“為什么?”
鐘小艾的嘴角浮現(xiàn)出若有若無的嘲諷,“一個集團軍的軍長,帶著六個特勤,在漢東省的地界上,人間蒸發(fā)了。你說為什么?”
她頓了頓,身體微微前傾,盯著侯亮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就在一個小時前,最高層批示下來了,措辭……非常嚴厲。”
“什么措辭?”
侯亮平的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鐘小艾的嘴唇輕輕翕動,吐出了兩個讓他遍體生寒的字。
“平叛。”
“什么!”
侯亮平猛地從床沿上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瞪著妻子。
“你沒聽錯。”
“從今天起,對漢東的一切行動,代號‘漢東平叛’。定性是,一小撮**分子,妄圖分裂組織,對抗。懂了嗎?這不是反腐,這是戰(zhàn)爭。”
“轟”的一聲,侯亮平的腦子里炸開了一顆炸彈。
“平叛”
……
這個詞的份量,他比誰都清楚。
這意味著,漢東省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被定性為了一個需要用武力去解決的“叛亂”之地。
陳海下午在電話里說的那些話,瞬間涌入他的腦海。
“省委大院燈火通明!”
“軍方已經(jīng)介入了!”
“漢東可能要軍事戒嚴!”
當時,他只覺得陳海大驚小怪,被官場的風聲鶴唳嚇破了膽。
他還拍著胸脯說“天塌下來我頂著”。
“軍事戒嚴……是真的?”
他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鐘小艾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憐憫。
“文件已經(jīng)到了戰(zhàn)區(qū)司令部。先頭部隊,可能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她看著丈夫煞白的臉,語氣稍微放緩了一些,“亮平,你抓的那個丁義珍的下線,審得怎么樣了?”
丁義珍的下線……
那個老家伙嘴硬的狠!
天剛蒙蒙亮,東方才泛起魚肚白,侯亮平就利索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瞇著眼,打了個哈欠,徑直鉆進了廚房。
一陣鍋碗瓢盆的輕響后,餐桌上便擺好了熱氣騰騰的粥,還有幾樣精致的小菜。
鐘小艾也醒了,她穿著件絲質(zhì)睡袍,靠在門框邊,看著侯亮平忙碌的身影。
她沒說話,只是眼神里透著股復(fù)雜勁兒,似是擔憂,又帶著某種預(yù)示。
“哎,媳婦兒,快來嘗嘗,哥做的早飯,絕對不比五星級酒店差!”
侯亮平獻寶似的招呼道,臉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他心里頭正盤算著,今天非得把那個老家伙的嘴撬開,讓他知道知道,在漢東,他侯亮平不是吃素的。
昨兒折騰了他一宿,那老東西就算鐵打的,這會兒也該軟了。
鐘小艾走過來坐下,端起碗,輕輕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