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晨光,冷鋒……
他們是六個完全不同的性格,卻穿著同樣的軍裝,眼神里都閃爍著同樣的光——那是屬于共和國最優秀軍人的光芒。
他們是趙援朝的兵。
是20軍的利刃。
現在,他們失蹤在了漢東這片土地上。
趙蒙生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趙援朝會孤身犯險,為什么會落到如此地步。
為了找回自己的兵,這位猛虎軍長收起了所有的爪牙,像一個最普通的父親尋找自己失散的孩子一樣,一頭扎進了這片深不見底的泥潭。
而漢東這片泥潭,卻用最骯臟、最卑劣的方式,給了這位英雄一記響亮的耳光。
趙蒙生捏著那六張照片,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心中的怒火并未消散,反而化作了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東西。
那是混雜著愧疚、憤怒和決絕的殺意。
“援朝,”
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在趙援朝身上,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你好好養傷。”
“剩下的事,我來。”
“不,這是我的兵,我必須親自找到他們!”
沙瑞金和高育良站在病房門口。
兩人對視了一眼。
那一眼很短,卻在瞬間交換了千言萬語。
在這種足以顛覆整個漢東政壇的巨大危機面前,他們之間往日的那些算計和分歧,顯得如此渺小可笑。
沙瑞金先收回了目光,他面部的肌肉緊繃著,努力維持著省委書記的鎮定。
他來到了面色冷峻的20軍參謀長周守京,聲音刻意放得平緩,卻依然掩飾不住干澀:“周參謀長,各位將軍,趙援朝將軍的傷勢要緊,我會讓總醫院保障治療。我們省委這邊還有一些緊急事務需要處理,就先回去了。”
這話聽起來是關心,實則是逃離。
再待下去,他們不知道還會聽到什么、看到什么,更害怕趙蒙生將軍會把怒火直接傾瀉到他們身上。
高育良也跟著點了點頭,他那張一向掛著溫和儒雅笑容的臉,十分僵硬。
“是啊,瑞金書記說得對。援朝同志是國家的寶貴財富,一定要讓他好好休養。我們地方上的同志,就不多打擾了。”
他的話語比沙瑞金更圓滑,卻也同樣透著急于脫身的倉皇。
周守京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在他們兩人臉上一一刮過。
他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立正,微微頷首,用標準的軍人姿態說道:“二位書記請便。我會把你們的關心轉告給趙將軍。”
這句“關心”,聽在沙瑞金和高育良耳中,無異于最尖銳的諷刺。
周守京沒有再多說一個字,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們轉身離開。
那筆直的軍姿,像一桿插在地上的標槍,清晰地劃分出了軍隊與地方的界限。
沙瑞金和高育良不敢再回頭,領著各自的秘書,快步走向電梯。
每一步都踩在光潔如鏡的地磚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敲在他們自己的心上。
直到坐進那輛黑色的奧迪A6,車門“砰”地一聲關上,將醫院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圍隔絕在外,沙瑞金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下意識地靠向椅背,卻立刻感到黏膩的冰涼。
他的后背,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高育良,這位一向以城府深沉著稱的政法委書記,此刻正襟危坐,雙眼直視著前方,但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和那只緊緊攥著公文包,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手,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車子平穩地駛出軍區大院,門口站崗的哨兵莊嚴敬禮,但在他們看來,那軍禮帶著審判的意味。
完了。
這次的事情,徹底鬧大了。
一個現役集團軍的軍長,在漢東的地盤上,被漢東的檢察官打成重傷。
這不是簡單的執法糾紛,這是地方司法系統對人民軍隊的公然挑釁!
這頂帽子一旦扣下來,整個漢東省委班子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沙瑞金的腦子飛速運轉。
趙援朝為什么會來漢東?
為什么會低調行事?
那六個失蹤的兵又是怎么回事?
還有那個侯亮平,一個小小的偵查處長,哪來這么大的膽子,敢對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下如此狠手?
這背后,到底藏著什么?
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頭緒。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必須立刻采取行動,必須在軍方和上面的雷霆震怒降臨之前,做出反應,哪怕只是擺出一個姿態!
高育良也終于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瑞金書記……侯亮平……是我推薦給季昌明的。這個人的工作熱情是有的,但……政治上太不成熟了。”
他搶在沙瑞金發問前,主動把問題攬過來一部分,卻又巧妙地把責任推到了“政治不成熟”這個相對模糊的概念上。
這是自保,也是試探。
沙瑞金沒有理會他話語中的機鋒,他現在沒心情跟高育良玩弄權術。
他只知道,再不行動,他們兩個,連同整個漢東官場,都將萬劫不復。
“育良同志,”
沙瑞金的聲音冷得像冰,“現在不是追究誰的責任的時候。現在是考慮如何挽回局面,如何向上面交代,如何向20集團軍交代的時候!”
他猛地從口袋里摸出那部紅色的保密電話,手指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但他還是迅速地按下了省委秘書長的號碼。
電話幾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我是沙瑞金。”
他的聲音不帶一毫的感情,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立刻通知所有在家的省委常委,半小時后,到省委大樓一號會議室,召開緊急擴大會議!對,所有人!一個都不能少!誰要是敢遲到,讓他自己考慮后果!”
“砰”的一聲,他掛斷了電話,將手機重重地扔在座位上。
司機似乎被這股氣勢所懾,下意識地踩深了油門。
奧迪車發出一聲低吼,加速匯入了城市的車流,朝著燈火通明的省委大樓疾馳而去。
車窗外,京州的夜景繁華依舊,霓虹閃爍。
但車內的兩個人心里都清楚,這片繁華之下,已是暗流洶涌,風暴將至。
漢東的天,今夜就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