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內室落針可聞。
先前那一聲清越悠長的嗡鳴,仿佛還在梁柱之間回蕩,震得每個人耳膜發麻,心神搖曳。
劉一清神情呆滯,雙眼死死地盯著林淵手中那只汝窯三足樽。
那不是普通的修復,而是一種他無法理解的修復之道。
“內傷……神韻……”他嘴唇翕動,無意識地重復著林淵的話,幾十年來建立的信念體系,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對決臺中央的那個年輕人身上。
林淵沒有理會已經失魂落魄的劉一清,而是拿起了一支細長的毛筆,在旁邊的一個小碟里蘸了蘸。
碟中,是早已研磨好的金色漆料,在燈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
林淵沒有立刻下筆,而是抬起眼,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了面如死灰的劉一清身上。
“劉師傅。”
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
“你認為,修復的最高境界,是天衣無縫,是讓一件破損的器物恢復到它完好時的樣子。”
“這個理念,不能說錯。但它只是匠的極致,而非道的開端。”
劉一清的身體猛地一顫,渙散的眼神里出現了一絲掙扎。
林淵的聲音繼續傳來,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敲在他即將破碎的道心上。
“一件器物,歷經千年,它身上的每一道傷痕,都是它生命的一部分,是它與時間抗爭過的證明。為什么要抹去和遮掩它?”
“真正的修復,不是去遮掩傷痕,而是要正視它,銘記它,甚至是升華它。”
“這種技藝,名為金繕。”
話音落下,林淵便不再多言。
他深吸一口氣,體內的兵煞之氣被悄然調動,順著手臂匯聚于指尖,讓原本微微顫抖的手穩定了下來。
然后才緩緩落筆。
金色的漆線,順著筆尖,緩緩流入汝窯三足樽那蛛網般的裂痕之中。
他的動作不快,但每一筆,都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
那金色的線條,仿佛擁有了生命,在天青色的釉面上歡快地流淌著。
它們沿著裂痕的走向,時而蜿蜒,時而轉折,將那些原本象征著破碎與丑陋的傷疤,一點點勾勒成了充滿道韻的金色經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鬼手陳的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著林淵的筆尖,渾濁的老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他看出來了。
林淵的每一筆,不僅僅是在填補裂縫,更是在梳理著這只三足樽內部紊亂的氣!
那些金線,就是一條條全新的經脈,正在引導著那股重獲新生的神韻,在器物周身循環往復!
臺下的黑蛇,臉上的陰沉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震驚。
他看不懂那些門道,但他能感覺到,隨著林淵的落筆,那只汝窯三足樽上散發出的氣息,正在以一種恐怖的速度攀升。
終于,林淵的筆尖,畫出了最后一道金線。
當那道金線的末端,與最開始的起點完美銜接在一起的瞬間。
嗡!
汝窯三足樽通體一震。
一道溫潤如玉的寶光,從樽身之上猛然綻放,將整個內室照得一片通明!
緊接著。
一聲悠長、清越的龍吟之聲,從三足樽的內部發出,響徹云霄!
撲通!
臺下,劉一清再也支撐不住。
那一聲龍吟,徹底擊潰了他最后一絲精神防線。
他臉上的金絲眼鏡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整個人癱軟在地,雙目空洞無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口中只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修復……”
數十年的驕傲,一生的信仰,在這一刻,化為齏粉。
黑蛇的瞳孔,在龍吟響起的剎那,驟然收縮。
他不再去看癱倒在地的劉一清。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臺上手持毛筆,靜靜站立的林淵。
輕蔑、震驚、忌憚……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殺意。
此子,絕不可留!
他對身后幾名一直保持著沉默的手下,比了一個隱晦的手勢。
那幾人立刻會意,悄然后退,不動聲色地散開,隱隱對對決臺形成了一個合圍之勢。
寶光與龍吟之聲漸漸平息。
汝窯三足樽靜靜地立在桌案上。
天青色的釉面,金色的經絡,交相輝映,構成了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殘缺而又圓滿的極致美感。
“好……好!好一個為器尋魂!好一個金繕新生!”
鬼手陳激動得渾身顫抖,兩行老淚順著臉頰滾滾而下。
他快步走上臺,伸出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那只三足樽捧在了手中。
一股溫潤、厚重、充滿了生命力的感覺,從樽身傳來,讓他幾乎喜極而泣。
他猛地抬起頭,聲音洪亮地宣布。
“這場對決,勝者——林淵!”
宣布結果后,鬼手陳深吸一口氣,轉身從一旁的武器架上,鄭重地取下了那柄古樸厚重的秦王先鋒戈。
他走到林淵面前,雙手將青銅戈遞了過去。
“林小友,此物,當歸你所有!”
林淵的目光落在那柄青銅戈上,感受著其中磅礴的兵煞之氣,伸手接了過來。
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冰冷戈身的一瞬間。
臺下,那些早已散開的手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