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繼淵的門口突然出現了幾名警察。
“跟我們走吧。”一名警察上前給他戴上手銬。
他這不是第一次戴手銬,知道此舉意味著什么。
終于等到這一刻了,這些天,他其實一直在等著,他想肯定會發案,肯定要發案,他無數次想過自首,又無數次說服了自己。
一個案子,人跳進去,再跳出來。
一些人跳進去,沒有跳出來,為此進了看守所。
一些人跳進去,沒有跳出來,為此被押赴刑場。
跳進去,再跳出來,他已經連續作了好幾起案子了,每次作案后都會魂不附體,等著警察上門,可一次次混了過去,跳進去,又跳了出來,那感覺真好。
一直沒發案,這讓他的膽子越來越大起來。他打算殺死錢慕堯、蔡紅芳后,就徹底收手,然后潔身上岸。
每天都能混過去,我真的跳進去又跳了出來。
但今天他明白,他跳進去,跳不出來了,徹底地出不來了。
警車直接開進刑警隊。
他被帶至審訊室。
“你叫什么名字?”
“錢繼淵。”
“多大年齡?”
“二十四歲。”
“知道為什么帶你來這里嗎?”
“不知道。”
錢繼淵想,看看他們的反應,究竟是哪一件事,自己參與過盜竊、綁架、殺死悅悅,殺死了錢繼淵和蔡紅芳,他們是全知道了,還是知道其中的一件。
石小勇有沒有進來,畢竟許多案子是與石小勇一起干的。
錢繼淵坐在訊問室的鐵椅子上,兩條腿被鐵環緊緊扣著,雙手銬在背后。
郝比與錢繼淵面對面坐了二十分鐘,誰也沒說話,眼睛對著眼睛。
必須給嫌疑人營造出一個如坐針氈的氛圍。
但錢繼淵面對郝比的逼視,眼神堅定,目不斜視。
這把郝比的第一步計劃打亂了。
“我能問問為什么抓我嗎?”好不容易,錢繼淵才開了口。
“你心里不明白嗎?”
“我真的不知道。”錢繼淵笑了,笑容隨和,還有點無奈。
“錢繼淵,我們認識,這是第幾次會合?”
“你不覺得在不到一年時間里我們交手兩次,這本身就不正常嗎?”
錢繼淵不言。
“那次非法拘禁刑期結束,你出所后干了什么?”
“我在公司開過車,在舞廳做過保安。”
“在什么舞廳里做保安?”
“鹿巢會。”
“這段時間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沒有。”
“有沒有與女孩同居過?”
“沒有。”
“錢繼淵,你進來前,你的所有行蹤軌跡、通訊資料、消費記錄我們都調看過。”
錢繼淵低下頭。他明白了,是悅悅的事情,那么只是這一件,就夠他挨槍子的了。
他幾乎是癱坐在審訊椅里,失去抵抗的氣力。
片刻后他還是將腰桿挺了挺,將頭抬了起來。
“和你交往女孩叫什么名字。”
錢繼淵低頭不語。他只知道她叫悅悅。
當時她的身份證押在胡老板那里,并沒還給她。
他曾經問過她的名字,她說,叫我悅悅就行了。
名字?有些人在這個世界上并不需要什么名字。
悅悅,是最好的名字,再加上一些字,加前加后,都是一種破壞,一種無謂的干擾,他也是這樣想的,比如自己的名字,不好聽,是錢慕堯取的,他在取這個名字時就別有用心,就視他為異物異類,就不受他的待見。
“她去哪兒了?”
“我們吵過一架,然后她去了深圳。”
“怕不是去了深圳,是去了深水河中吧。”
錢繼淵兩手搓著臉頰,再次低頭不語。
“錢繼淵,你五歲時,家庭遭遇變故,父母離異,你被判給母親,在你二十三歲時,母親去世,遵母囑托,與父親相認,祈盼得到父親的護佑。但你的人生道路上歷經坎坷,你將這一切歸因于你的父親以及強勢的后母。”
“由于內心負性情緒積累過多,你產生嚴重心理沖突和心理問題,生活中的刺激讓你打開情緒的閘門,你的潛意識中想要發泄自己心中的不快和不滿,你做了自己情緒的奴隸。你在短時間內的自我釋放,對你的犯罪行為根本沒有自責和內疚,這非常的可怕與可憐。”
錢繼淵不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境、深淵,可如果輕易就被心中的惡所控制,人就成了心魔作祟的傀儡。”
錢繼淵的頭垂了下來。
“你是怎么殺死她的?”
“我沒有殺死她。”
“你是在出租屋里對她分尸的?”
“我沒有。”
“彌勒的手指上有女孩的指紋,指紋下面還有你的指紋,這個細節你忽略了,否則你不會將那尊彌勒丟進拉桿箱內,與女孩尸體一起沉入河中。”
“你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但我要告訴你,即使是個殺人惡魔,他也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你在出租屋內分尸,無論你將現場作了怎樣的沖洗處理,我們都有辦法找到悅悅的血跡。”
郝比向他展示他曾粘附在彌勒手指上的指紋。又顯示出出租屋內衛生間里的血跡顯影。
錢繼淵一驚,顯然他以為那些指紋被悅悅撕掉了,原來悅悅是將自己的指紋粘貼在他的指紋之上。
錢繼淵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
“兄弟,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呀。一缸水里漂著人身上那點泥兒,就能驗出DNA。更何況是一地的血呢?永遠弄不干凈的。”
“做點科普吧,比如你分尸的菜刀,你經過了多次洗滌,但刀柄上依然發現了人體細胞,地面經過多次清洗,但我們的魯米諾試劑噴灑后依然有熒光反應,還有那個拖把,我們也從中檢測出死者的DNA。”
錢繼淵的上半身重重往上一挺,雙腿驟然收了回去,表情就像被人戳了一刀。
郝比繼續往下“模擬現場”,錢繼淵低著頭抖著腿,煩躁至極。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燈熄了。
早在審訊之前,郝比就叮囑一位年輕的偵查員,要在特定時間拉下電閘,之后扮作修理電燈泡的工人,給審訊室換上一個黯淡許多的燈泡。
不一會,老郭面沉似水,拿著一個“偽造”的拉桿箱走了進來。這個箱子是在附近商場花200多塊錢匆忙買到的贗品,顏色體積與裝放尸體的箱子差不多,不去細看,無法分辨出其中的真偽。
郝比接過拉桿箱,故意慢吞吞地拖著,箱輪在地面摩擦,發出“咕隆”的聲響,最終聲音停在錢繼淵必須扭頭才能看到的地方。
燈光暗淡,映著黑色拉桿箱。
錢繼淵額頭溢出汗水,在燈光反射下顯得亮晶晶的。他想側臉看看拉桿箱又不敢,想張嘴問問又出不了聲音。
錢繼淵當然知道那個拉桿箱可能是假的。
在這種情況下,警察大概率會贏,因為肯定是警察掌握主動權,他們永遠是莊家。
“是我殺了她,是我親手殺了她。”
“你是怎么殺她的?”
“我卡死了她。”
“你是一人作案,有沒有人參與作案,有沒有人幫助你拋尸。”
“沒有其他人,只我一人作案。”
“尸體是怎么拋的?”
“尸體砍成兩截,用兩個拉桿箱拋到河中。”
錢繼淵淚流滿面,供述了自己的罪行。
“完了?”
“完了。”錢繼淵點點頭。
“那生雙胞胎的孕婦,生出一個孩子后,會感覺一下,會覺得肚子里還有一個。你再感覺一下,肚子里是否還有一個?”
“沒有了。”
“沒有了?你的父親,后母是怎么死的?”
錢繼淵“嗡”的一聲,但他立刻冷靜下來。
這是警察在詐他,因為火警之后,他是被警方拉過去審查的,這段時間,那個案子一直在偵破中,并無進展。包括石小勇,跑得無影無蹤。案件發生后,他也十分蹊蹺,石小勇不告而別,難道是他得手后,想獨吞那些房產,但這個案子才進行到一半,離開他錢繼淵,是不可能拿到那些房產的,抑或在作案時發生了什么,石小勇逃離現場進行躲避,將來在某一日他突然出現在面前。難道是石小勇被抓了?但石小勇并不知道悅悅被他殺死的事情,所以這是兩個毫無關聯的案件,其中的天機絕不可能同時被警方窺破。
“是你殺死了錢慕堯、蔡紅芳!”郝比突然一拍桌子。
“沒有,沒有,我沒有。如果是我作的案,我現在既然已經承認殺了人,就不會再作隱瞞,他們是我的父親母親,我怎么可能殺他們?我為什么要殺他們?”
郝比的目光逼視過來,錢繼淵將臉別向一邊。
仍有半截尸體沒有找到。在民警的押解下,錢繼淵去指認現場。
錢繼淵似乎也記不準兩次拋尸地點,只能回憶起,第一次從拋尸后又沿著河堤向前走了十分鐘。
這樣,他們就在找到拉桿箱的地方,讓錢繼淵向前走。
他的神情木然。
他指定了那個位置,一個輔警下了河,很快就舉手示意,發現了異常,“踩到東西了!”
打撈上來另一只箱子,里面盛放著悅悅的下半身。
郝比趕緊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接過來。
薄弱的證據鏈完整了。
戴著腳鐐,被警繩捆綁著雙手的錢繼淵,也緩緩在拉桿箱邊蹲下了身子。
他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向一側歪倒,旁邊兩個刑警架著他的雙腿才勉強撐住。
那個驚悚的夜晚,此刻也許正在他的腦子里重演。
尸體在水中浸泡,絕大部分生物物證已被水流破壞殆盡。
法醫取出女尸盆腔里的**,用棉簽提取了一份擦拭物。河水沒法沖刷到**內,如果有到達**的京子,便會留在這里。
很快收到了女尸的DNA檢驗結果。最后收集的那幾根**棉簽派上了大用場。
一個男性的分型被檢測出來,并且和女死者的分型符合單親遺傳關系。
死亡的女孩肚子里,有一個正在成形的胎兒!其父正是錢繼淵!
一尸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