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拉疑惑,明明主子下令殺梁女,如今怎么又想她活著。
“您不是將那婢子視為眼中釘么?”
“比起梁女,我還是更討厭朵妲兒一些,兩人放在一起,那梁女也就不當(dāng)什么了。”朵氏手肘在窗案上,撐著下頜,輕緩緩道,“罷了,死了便死了,早死晚死總是要死的。”
萊拉替朵氏捏捶著肩,問道:“大王如今不在王庭,也不知幾時回,大妃打算如何讓妲姑進(jìn)王庭。”
朵氏笑了笑,并不言語,萊拉見狀便不再問了。
回了王庭,朵氏重新更衣,去了祥云殿,祥云殿乃呼延吉之母,高氏,所居之所,高氏亦乃五上姓之一。
朵氏下了乘輦,進(jìn)了祥云殿。
“大妃稍候,太后正在休息。”宮婢說道。
朵氏頷首,坐在外殿,宮婢們開始上果品和熱茶。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里間開始有宮婢進(jìn)出,又過了一會兒,幕簾緩緩打起,一婦人在左右的攙扶下走來。
但見那婦人,一頭淺栗色摻白的發(fā)絲,細(xì)長兩道蛾眉,一對琥珀色雙眸,如淡霞映澄塘,五十來歲的年紀(jì),雖有風(fēng)霜,眉眼間卻可觀出年輕時必是美姿容。
朵氏見了婦人,起身,叩拜:“妾伏拜圣太后。”
“起身罷。”高太后落座于上首,又道,“怎么不在家中多待幾日?你母親身子可好?”
朵氏起身,回坐,微笑道,“荷蒙太后垂問,妾身母親身子向來違和,返家探視,還是從前那樣,不過精神上來些。”
高太后微微頷首:“你母親那人……性子就是太軟和了,后來她進(jìn)了朵家,我進(jìn)了王庭,見得就少了。”
“此番歸家,家母問候太后圣體安泰,再三囑托妾身當(dāng)盡心侍奉于太后跟前。”
高太后嘆了一聲:“倒是難為你了,為著成兒,一直守在東殿,若他還在,你也不必處于這番境地,可見你敬奉他之心。”
朵氏微垂首:“是妾沒有福分。”
高太后默了一會兒,又問:“吉兒待你如何?”
朵氏一怔,清脆的響又在腦中響起,臉有些火辣辣的,聲音弱了下去:“大王待妾身很是敬重。”
高太后聽后,不說什么,慢慢起身,朵氏也跟著起身。
“隨我往園子里走一走。”
朵氏應(yīng)下,隨行在側(cè)。
走了一段路,高太后突然開口:“吉兒房中一直無人,本該是你去侍奉,這孩子一向不受管束,到底不是我跟前長大的,我也難說。”
“既是太后說到這里,妾身少不得求一項(xiàng)恩典。”
“說來……”
“妾身想把小妹接到王庭住些時日,她性子歡脫,日常正好同妾身為伴,就是您閑悶了,也可拿那丫頭逗逗趣。”朵氏看了一眼高太后,又道,“您知道的,妾身性子有些過于安靜,肖妃那人比妾更為不響,若是小妹來了,有這么個笑模笑樣的人在跟前,也是個樂。”
不管朵氏再討厭朵妲兒,她還是得忍著,只因她們出自一脈,都姓朵,而且……朵氏到底還是懼怕她父親那人,這種懼意打小生在骨子里……
“是妲兒罷?”高氏問道。
“正是她。”
高氏笑道:“那可是個開心果兒。”
她那小兒子心性疏狂,興許朵妲兒同他更為投契,倒也不錯。
“你把人帶進(jìn)來,我得好好看一下這丫頭,有好些年沒見了。”高氏說道。
朵氏笑道:“是,您是不知道,她還像從前那樣,沒一點(diǎn)長進(jìn),就怕真進(jìn)來了,你又嫌棄她。”
高氏拍了拍朵氏的手:“我這個年紀(jì),還怕她嫌棄我。”
“就怕她進(jìn)來后,太后偏寵她一人,把我這個不響的撇去一邊。”
高氏一聽,心情甚好地笑起來。
……
呼延吉帶江念回了王庭。
江念先是隨呼延吉進(jìn)了正殿的寢屋,看了眼正中的矮幾,那上面嵌著炭爐,還有堆在一邊的調(diào)香器具,好似在靜靜候著主人歸來。
“我去那邊了。”江念說著就要轉(zhuǎn)身往外去。
“去哪邊?”呼延吉問道。
“才回來,總得讓我歇息歇息,頭身積了一路的灰,也得好好清洗。”江念撇了撇嘴,說道,“桂花巷里我還能每日沐身,回了這里,只能拿冷水擦洗。”
女人的聲音雖小,呼延吉哪能聽不見,笑道:“你瞧你那樣兒,王庭還不如桂花巷?以后你用溫泉池子,你用罷了,我再進(jìn)去沐洗,這樣可好?”
“當(dāng)真?”
“一個池子,想用便用。”
江念就是個順桿子往上爬的主兒,又道:“在桂花巷我不用伺候人,回了這里我還得伺候人……”
呼延吉一噎,跟著說:“我也不用你伺候,好似沒你不行似的,王庭里那么多奴才,我偏要你伺候不成?”
江念走到呼延吉跟前,看著他笑問道:“那我算什么?既不是奴才,又不是你的妻室,你說說我算什么?”
呼延吉也笑了,認(rèn)真回看向她,說道:“給你三個身份,你想要哪一個?”
“哪三個?”江念的一顆心提了起來。
男人圍著她走了一圈,眼在她身上脧了兩眼,說道:“一,繼續(xù)當(dāng)奴才。”
“二呢?”
“二,給你升一級。”
江念眼中亮起,等著回答,呼延吉卻道:“二,做本王的奴姬,就是你們梁國的侍妾。”
“三呢?”女人的聲音從二到三,一點(diǎn)點(diǎn)往下降,一顆心跟著往下墜。
呼延吉似是沒有察覺到女人的異樣,繼續(xù)道:“三嘛,比前兩個好太多,是十分貴重的身份,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江念心里又重燃星火。
呼延吉拿手背揾了揾她的臉:“你的臉怎的這樣紅,是不是發(fā)燒了?”
她拍開他的手,笑道:“別打岔,快說,第三個身份是什么?”
呼延吉走到書柜邊,將手里的綠皮書放回,漫口說道:“三不就是,你繼續(xù)當(dāng)我阿姐,不然還能是什么?”
男人說罷,身后一片安靜,回身一看,就見女人冷著臉。
“你看看你,怎么又生氣,當(dāng)我阿姐還不好?誰能有這個殊榮?”
江念笑一聲,心里壅堵難出:“我說什么了,我可什么也沒說,你不是讓我選么,我選一,我要當(dāng)奴才。”
呼延吉愣了一愣,眉頭蹙起:“當(dāng)真選一?選二也比選一強(qiáng)些。”
江念不想同他說話,清了自己的衣物去了溫泉池子。
隨同江念一道回的秋月這才知道,原來那小阿郎是他們夷越的君王,而她就這么糊里糊涂地進(jìn)了王庭。
不過她同珠珠仍被安排在江念跟前伺候。
“阿姑,好大一個池子哩!”秋月一面替江念除衣,一面嘆道。
江念跟著嘆了一聲,也就這方溫泉池子能寬慰她的心了。
秋月伺候江念沐過身,從沐室出來,呼延吉才進(jìn)去,隨后木雅領(lǐng)著幾名宮婢手端托盤進(jìn)了沐室。
過了一會兒,木雅從沐間出來,見江念坐在寢屋和外殿連接的露臺處,走了過去。
“你去哪兒了?”說著瞥了一眼江念身后的秋月。
秋月立馬端正身板,生怕自己被小瞧了。
江念笑了笑:“有些私事辦,同蘭掌事招呼過了,在外面滯留了些時候。”
“什么滯留了些時候,這可是好幾個月呢。”
木雅是聰明人,不會一直追問,江念可享用大王的沐室,這意味著什么,像她們這些貼身伺候之人,都是放下大王的衣物和酒饌就出沐室,從不敢在里面多待。
木雅點(diǎn)了點(diǎn)頭,想著江念以后只怕有大造化,不如現(xiàn)在賣她個好,便說道:“對了,告訴你一件事情……”
正說著,達(dá)娃從前殿走來叫木雅,木雅只得起身去了,那話便說一半擱置了。
是夜,江念借口身上不好,早早躺下,呼延吉也沒說什么,而是讓達(dá)娃到跟前伺候。
幾日的路途顛簸,身體也疲乏,應(yīng)是很容易睡去,可江念就是無法入睡。
什么三個選擇,奴才、奴姬、阿姐,他倒說得出口。
此時已是深更,江念越想越委屈,從枕下掏出帕子,在手里絞來絞去,絞成一根麻花,好似把一腔子不平都撒在了帕子上。
正絞著,隔間外的王榻傳來一聲咳嗽。
這是呼延吉要茶水,夜里他若口渴,便會嗽一聲,江念就會起身端茶到他身邊。
今夜別指望了,她絕不會起身伺候他的,于是穩(wěn)著不動,閉眼裝睡,只當(dāng)沒聽見。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呼延吉略顯不快的聲音:“人呢?”
她仍是閉眼裝睡,不去理會,接著就是窸窸窣窣之聲,然后腳步聲往她這邊走來,最后停在她的榻邊,身側(cè)的床榻微微凹陷。
“你說你要當(dāng)奴才,我叫都叫不動你,誰家敢要你這樣的奴才?”
江念繼續(xù)閉著眼。
呼延吉?dú)庑α耍骸澳阈辛税。瑒e在這兒裝睡,眼睛睜開。”
榻上之人霍地翻過身,把眼一睜,撐起半邊身子,就那么瞪視著他。
呼延吉抿了抿唇:“說話。”
江念眼睛會說話似的,眨巴了兩下。
呼延吉的目光從女人的臉落到她微敞的衣領(lǐng),再看向褶皺得不成樣子的巾帕:“問你話,你也不說,自己氣悶得晚上不睡,翻騰的聲音鬧著我也不好睡,你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