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妲兒仍是慣用伎倆,故意挑起朵氏的怒火,讓其失態,她再冷眼旁觀,如同看一個瘋子。
從前在朵家,她是向陽的一面,朵氏是背陰的一面,她笑得越澄澈,活得越好,朵氏就過得越不好,那個時候,她對朵氏的降伏是這樣體現的。
而今,索性撕下破臉,明目張膽起來。
可朵妲兒發現,剛才她說了那么些刺激朵氏的話,朵氏面上始終淡淡的,到最后居然笑起來。
“你笑什么?還有,你那話是什么意思?”朵妲兒問道。
朵氏撫上朵妲兒的臉,輕聲呢喃:“小妹,因為你活不到那個時候……”
人的反應需要時間,然而在面對一個有預謀的人時,再迅速的反應都顯得遲鈍。
匕首刺入腹中的一剎那,朵妲兒沒有感覺到過劇的疼痛,只是心跳加速,“砰砰——”的,她聽到了心跳聲,那聲音如此歡動,像是毀滅前的最后一把狂歡。
“你說你雖沒得到大妃之位,卻也什么都沒失去?怎么會什么都沒失去呢?這不是把命給丟了,嗯?”朵氏笑起來,將匕首抽出,溫熱的血液汩汩流出。
不待朵妲兒呼救,帶著血溫的匕首再次狠狠捅了進去。
朵妲兒瞪著眼,不可置信地低下頭,那是她的血?怎么流了那么多?她要死在這里?不!那不是她的血,不是她的血……
她將朵氏推開,捂著猩紅的腹部往外跑,才跑沒兩步就撞在一人身上,抬頭去看,是朵氏身邊的女官,那個叫萊拉的。
“救我,叫人來,快去……叫人來……你以后跟著我……不虧待你……”這會兒朵妲兒已經疼得呼吸不了,面色發灰,一臉的死氣。
她原以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才發現,那名叫萊拉的女官死死攫住她,冷著臉,眼底沒有一絲情緒。
朵妲兒扭過頭,涕泗橫流,求告道:“阿姐,不要殺我,妲兒知道錯了……”
朵氏上前,從后一把揪住朵妲兒的頭發,往后一拽,把她的脖子拉得更長,仰成一個奇異的弧度,在她耳邊啞聲道:“讓你多活了二十來年,朵妲兒啊,你賺啦!怎么還這樣貪心?!阿姐送你上路……”
說罷,半點不遲疑地又是一刀從她的腰脊捅入。
一聲啞嗄的叫聲蕩在東殿。
宮婢撞見眼前的一幕。
那位朵家的貴女趴在血泊中,側著頭,貼于地面的半張臉沾著腥稠的血液,兩眼睜著,像脫水的魚,嘴巴無意識地一開一闔。
再然后,沿著血泊看到一雙腳,一半在血泊中,一半在血泊外,漸漸的,那濃稠的血一點點往外滋蔓,那雙腳完全淹在黑紅的血泊里。
她抬目往上看,女人的臉上、身上是大大小小的血斑子,而這可怖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東殿大妃。
“殺……殺人啦!殺人啦——”宮婢的聲音已變了調。
朵氏無所謂地把手里的匕首往地上一甩,說道:“萊拉,扶我坐下。”
萊拉躬身上前,伸出雙手,攙扶著朵氏,一步一步走到旁邊的椅凳上,坐下,然后從懷里掏出方巾,替她拭干凈手上的血,再為朵氏重新沏了一碗茶。
如果只看這一幕,就是再平常不過的主仆日常,可在她們不遠處趴著一具溫熱的尸體,或許那“尸體”還未完全死透。
朵氏接過茶盞,那雙手一點不見顫抖,她輕呷了一口,說道:“不必怕,沒什么可怕的,我朵氏什么沒見過。”
不知這話是對她自己說,還是對身側的女官說。
……
江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騰地站起,看著地上跪著的宮婢,問道:“你再說一遍?!”
“東……東殿大妃殺人啦!殺了朵家那位貴女,到處都是血。”
江念的側臉瞬間起了細小的疙瘩,又以極快的速度壓下心頭的驚惶,對一邊的木雅吩咐道:“去前廷通知大王。”
蘭卓因上了年紀,告老還鄉,現下木雅接替了蘭卓的事務,統管西殿事務,縱始她行事老成,這會兒也呆著沒有反應。
“木管事!”江念叫了一聲。
“是!”木雅連忙應道,幾乎小跑著往前廷去了。
江念一刻不再耽擱,叫上秋月、達娃等幾個西殿大宮婢,帶著十幾個宮奴火速去了東殿。
朵妲兒死了?大朵殺了小朵?江念現在腦子亂得很,但有一點她很清楚,朵氏這會兒千萬不能出事。
如果朵家兩個女兒都死在了王庭,這事可就說不清了,但只要朵氏活著,那就是朵家內部之事,同王庭扯不上干系。
江念帶人到了東殿,才走到殿首,就聞到一股濃腥味。
殿內暗著,她從明亮的光線下走了進去,一眼就定在血泊中的朵妲兒,她離得遠,只看見朵妲兒的后腦,那頭油亮濃密的褐色卷發濕黏在血中。
離血泊不遠處,朵氏正坐著悠閑地喝著茶。
“來啦?”
江念往前走了幾步,一邊的秋月拉住她,搖了搖頭,不讓她再往里走。
江念擺了擺手,示意無事,走入殿內,坐到了朵氏對面。
“朵梵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朵氏看了一眼江念,笑道:“怎么,她死了,你不高興?別在我跟前裝。”
“你不用拉扯上我,她怎么樣都影響不到我。”江念說道。
朵氏收起笑,說道:“是啊——她不是你的對手,所以你一點也不慌,可是我不行啊,我就想她死,但我得忍著,得忍著,忍到她在你手上吃大虧,忍到她在我面前得意時,再一刀結果她,那樣才痛快,是不是?”
朵氏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向對面的江念:“殺了她讓我很開心,可你知道么,比起這個,還有一樣事情讓我更開心,你猜是什么?”
江念看著她,并不答話,不過朵氏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顧自地說著。
“你說……讓我父親知道,他的一個女兒殺了另一個女兒,精心培養的寶貝死在了一個廢物手里,他知道后會是什么表情?”朵氏低低笑出了聲。
笑過后,眼睛又落到血泊中的尸體上:“所以說,你不用這么緊張地看住我,我不會想不開,好不容易活到現在,我舍不得死哩!”
江念看著對面的朵氏,看著她那雙如煙似霧的眼,無疑,朵氏是美的,在她看來,朵梵兒比朵妲兒更美,但美得很空洞,沒有靈氣。
她第一次見朵氏之時,心道,這女人的眼睛很特別,眸光似霧一樣縹緲著,落在身上沒有重量。
可是這會兒,霧散了,她看清了她眼底滔天的波瀾,難填的恨意。
江念將眼睛往下壓了壓,看向地面趴伏的朵妲兒,不用近前探看了,人已死。
朵妲兒的臉側向她這邊,沒有一絲生氣的臉,灰敗著,兩眼不甘心地瞪視著,嘴巴微張,她終于擺脫了一直以來的假面,這會兒算是最真實的她了。
那樣自負自傲的朵妲兒,肯定料不到最后落得這樣的下場,她有美貌,也有小聰明,善于偽裝,攻人心計,進入王庭后機關算盡,退一萬步說,就算沒有當成大妃,出了王庭,她也會過得很好。
雖然江念也不甘心,可朵妲兒的家底擺在那里,只要朵家一日不倒,她就能依傍家族和夫家光鮮地活著。
這樣的朵妲兒,理性、清醒、有野心,在她父親朵爾罕的耳濡目染下,陰謀陽謀信手拈來,就算對手輸在她的手下,也只能自認不如。
這是世間約定俗成的規矩。
可她倒霉,偏偏遇上了朵氏,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瘋子,你還想著怎樣贏牌呢,對方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正想著,呼延吉率親衛走了進來。
朵氏側過頭,看了一眼呼延吉,臉上再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坐著發怔。
江念起身走到呼延吉身邊,正待開口,呼延吉卻道:“事情我已經知曉,你先回西殿。”
既然他來了,她便不再多待,領著秋月等人離開了。
呼延吉眼睛往地面瞥了一眼,毫不費力地一招手:“清理了。”
親衛們立時上前,將朵妲兒的尸體裹了出去,宮人們又拿布蘸干地上的血,再用清水沖洗,一番工夫下來,地面清潔得沒有一點痕跡,可空中仍縈繞著淡淡的腥氣。
“都下去。”呼延吉說道。
宮人們應下,退出殿外,此時殿中只有三人,呼延吉,朵氏,還有朵氏的貼身女官,萊拉。
呼延吉坐到剛才江念坐過的位置,兩只胳膊隨意地搭在椅扶上,開口道:“有什么要說的?”
朵氏張了張嘴,終是沒問出口。
“你想問他?”呼延吉把朵氏看得透透的。
朵氏心里一緊,又是一疼:“是,他人在哪里?”
呼延吉冷聲道:“都這會兒了你還有心惦記別的,他在哪里,你知道又能如何,你以為自己還能活?就算我放你一條生路,你父親也不會放過你,從你殺朵妲兒的那刻起,就應該知道。”
朵氏緩緩站起身,說道:“我的貼身女官,她不知情,同她沒關系,放她一條生路。”
萊拉聽罷,“撲通——”一聲跪下:“婢子從小侍候大妃,是生是死都要隨在大妃身邊。”
朵氏閉了閉眼,不再說話。
呼延吉起身,朝外吩咐道:“來人,帶下去,看管起來。”
……
朵府……
朵爾罕正在書房閉目養神,面上是靜的,心中卻千回百轉,他原想借東境之危,逼呼延吉立他朵家女為大妃,不想到頭來白謀劃一場,落了空。
既然如此,妲兒已無立妃之望,只能讓她同其他上姓締結姻盟,羅家不知有無適齡的小子,他家羅疏年紀合適,不過房中已有妻室,娶得是云川肖氏女,這倒也沒什么,以妲兒的手段,很快就能立住腳。
只是……羅家近年平平,除了一個羅疏,其他子弟皆不濟。
彌城高家,圣太后母族,倒是不錯,他家長子,高遜,本也能考慮,就是被打殘了。
阿史家倒是不錯,家中幾個子弟一表人才,風頭很盛,尤其長子阿史勒,行事穩妥又不乏男兒家的決斷。
正想著,房門被敲響。
“父親,王庭來人了。”
朵爾罕緩緩睜開眼,眼皮下是一雙精于算計的渾濁眼珠。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意態有些疲憊,走到房門前,打開,看了一眼門下立著的兒子,說道:“人在前廳?”
朵阿赤愣了半晌沒開口。
“問你話,怎么吞吞吐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