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推開門,進了屋室,走到案幾邊,躬身道:“主子。”
魏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然后眼也不抬地說道:“問了?”
這時,從大螺鈿大帷屏后走出一人,正是烈真,只見其手上轉玩著一串冷翠珠,閑閑地問:“可是問清了?”
陳宇正待起身行禮,烈真壓手讓他坐著不必動。
陳宇回坐好,說道:“我問他同那女子的關系,他沒回答,防備著。”
“什么都沒說?”
“沒有。”
烈真笑道:“行了,你去罷,那我知道了。”
陳宇走后,烈真坐到魏秋對面,把冷翠珠往桌上一丟,心情甚好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道:“你先前擔心人家是夫妻,怕我以勢壓人,如今可見并不是,只怕連同心人也算不上。”
“怎見得不是?”魏秋問道。
烈真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看了一眼周圍,低聲道:“若你心里的那位一開始看上的是你,而不是你兄長,旁人問你,她是誰,你是不是巴不得喧嚷得眾人皆知,怎會這樣遮遮掩掩,見不得人似的。”
魏秋呵了一聲:“你再敢說這話,當心走不出大夏,我兄長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烈真收起笑,一點也不懼:“我當著他的面也敢這樣說。”
魏秋面色突然一變,看向烈真身后,叫了一聲:“大哥。”
烈真猛地往后看去,身后哪有人,這才反應過來,魏秋戲耍自己,不過也懶得計較。
“不同你玩笑,我是真相中這小婦人。”烈真說著,腦中閃過她氣瞪自己的模樣。
“你相中有什么用,人家瞧不瞧得上你?我見那女子似是個有主意的,不似小家雀,只知啄眼前的谷粒,怕你降服不了。”
“偏這樣我才喜歡。”烈真笑了一聲,“我心里有數,這婦人看我的眼神有些意趣。”
不知怎的,那女子當時的眼神太過復雜,等他走近后,那眼神又淡了下來。
說不出什么感覺,只知道,她好像在透過他看某人,可是沒關系,如果他猜測得不錯,她眼中那人已死,就是人沒死,在她心里也死了。
可縱使這樣,她的眼底并不平靜,如此甚好,只要不是死水一潭,他就能借著她心底的舊影,再次撩動心波。
個人私事,魏秋不再多問,心道,那女子開香料鋪子,且是獨身,烈真又是烏塔部首領,年輕,英姿不凡,又是個博浪性,一般女人難以招架。
想來不會鬧出多大的事。
正想著,烈真又道:“對了,那消息你聽說沒有?”
“你說的是隔海的梁國?”
烈真點頭道:“梁國已亡,被他曾經羈縻的下屬國滅了,一個下屬國,竟然崛起這樣快,當真是想不到。”
“夷越么?我大哥同嫂嫂曾游歷到梁國,在大梁見過夷越人,那些人同我們大不一樣,比你們烏塔人更異樣,對了,社里新來的那個蘇和就是夷越人。”
烈真回想那人的容貌:“我是說看著哪里不對,發色、眸色淺些,五官更銳,原來是外海人。”
說到這里,烈真提醒道:“我多一句嘴,你同你兄長得警惕了,夷越人既然能拿下大梁,說不準就盯上你們,一海之隔,想要打,也是能打起來的。”
“還有,你看那個蘇和,他那體型雖不壯碩,可你們社里的那些人同他站一起,根本不夠看,他那個耐力連我都吃了一驚,一人戰整場,何其驚人的爆發力。”
“還不知他這樣的體格在夷越人當中算是幾等,萬一其他夷越人體格和耐力比他更甚……”
烈真越說越憂心,烏塔同大夏為盟,并不希望對上這樣一群怪物。
魏秋冷笑一聲:“我們可不懼,他們有本事就來,不過……夷越才經戰事,不會傻到再引戰火,況且兩國隔著海。”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烈真離開了。
……
這日,江念正在隔間制香,趙七娘找了過來。
“怎么這段時日總不見蘇郎君?”
江念把手頭的事情放下,引她坐了帷屏內,讓秋水看茶。
“他不住店了。”
趙七娘挽了挽耳邊的碎發:“不住店了呀……”接著又問,“那他搬去哪兒了?”
“搬到我院子隔壁了。”江念笑著眉眼,“七娘你莫不是中意阿和?”
趙七娘也是直爽,臉上一紅:“這么明顯?”
江念但笑不語。
趙七娘挨近江念,說道:“我覺著他挺好的,模樣也好,還有……人也好。”
“你又沒同他接觸過,怎知他好?”江念反問,從小相伴的人都不能盡信,同床共枕多少個夜晚,看不清、看不透,怎能憑幾面就斷定一人的好壞?
趙七娘臉色更紅,嗔了江念一眼:“日后不就知道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江念只好接話道:“七娘想讓我從中撮合?”
“若念娘肯出手相幫,那是再好不過。”
江念想了想說道:“只是我同他雖然相熟,他個人的事情,我們也不好干涉。”
“這個自然,奴家只需一個合適的契機,自有辦法將他攏住。”
傍晚時分,云娘做好飯食擺在院中,蘇和自從搬到隔壁,也不自己開灶,交了伙食費,只在江念院子里搭伙吃。
聽到院門響,知道江念回了,便前去開門,發現還多了一人,是云裳閣的老板。
蘇和不是沒經過人事的傻小子,從底層摸爬滾打才走到今天,人情練達,如何看不出這位女東家對自己有意。
眼睛往江念面上瞟了一眼,心里苦笑。
席間,趙七娘說話逗趣,又染上三分醉態,秋波斜睨,在蘇和身上流連。
蘇和嘴角帶笑,趙七娘向他舉杯,他便回敬,叫趙七娘更覺歡喜。
吃到差不多時,蘇和站起,說道:“天色已晚,女東家可有車馬來接?”
趙七娘三分醉態,說道:“并無馬車來接奴家。”
蘇和便出院牽來一匹馬,送趙七娘歸家。
待人走后,云娘看向江念,想了想說道:“妹子,你怎么這樣傻。”
江念不明:“云姐姐為何這樣說?”
“阿和他……你怎么讓趙七娘……噯!”云娘也不知該怎么說。
云娘拉著江念的手,坐到凳子上:“阿和人不錯。”
江念懂她的意思,卻不想談這些:“云姐姐,我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從前的事你比誰都清楚,這些話莫要再說了,再者,阿和對我,對你還有秋水,都是一樣的。”
云娘見她如此說,也不好再說。
江念回了屋子,手肘撐在窗案上,微瞇著眼舒醒酒氣,緩了一會兒再洗漱,差不多時便躺到床上歇下了。
不知幾更天,朦朦朧朧聽到隔壁院門開闔之聲,然后又是一番動靜,接著是嘩啦啦的淋水聲,再之后是窸窣的穿衣聲。
江念半睡半醒間想著,下輩子她也要托生成男兒,洗澡用井水,不費事。
次日,趙七娘找了來,江念想著,昨夜蘇和晚回,在院中拿井水洗身,今日用早飯時精神抖擻,想他二人已成好事了。
誰知趙七娘哀嘆著聲,告訴她,蘇和拒了她的情意,將她送到宅門就離開了。
“我的意思都表明那樣了,他憑是沒一點回應,我還道他太老實,不解風情月意呢,結果我才是老實的那個,人家心里明明白白的,就等我直言道出,再一口回絕,斷我念想。”
江念因忙手上的事情,隨口回了幾句。
趙七娘見她忙著,說了幾句便走了。
沒過一會兒,店里來了一人,正是烈真,身后還跟著幾名侍從,這人一來,不自覺就吸引了店里其他人的注意。
上次他來時,云娘不在店中,今日乍見之下,叫云娘有一瞬間的恍惚,逆光中的身形同那位太像了。
“我的香可好了?”烈真問道。
“客人稍候。”云娘應下,去了帷屏內問江念。
江念知道是那人來拿香,便讓云娘去柜架取,云娘應下正待出去,又被叫住。
“柜架下最左邊的抽屜里有一把匕首,那是他的,云姐姐一并拿給他。”江念想了想,又道,“他若說沒帶錢,就把匕首留下……”
話音未落,帷屏外響起男人愉悅的笑聲:“小娘子放心,今日帶錢了。”
江念臉上一紅,生出被人偷聽的羞惱,可她開店做生意,還得笑臉相迎。
烈真不請自入,走進帷屏內:“銀兩奉上,小娘子點點夠不夠數。”
說著,讓侍從抬了一個紅木箱進來,木箱打開,里面堆滿金錦珠寶。
江念也有些被驚到,看向烈真:“郎君這是何意?香再名貴,也不值這些。”
烈真抬手讓人退下,然后脧了云娘一眼,云娘哪經得住男人這一眼威壓,可又擔心江念,僵著不敢動。
“云姐姐,你去忙,無事。”江念說道。
云娘得了話,這才從帷屏內退出。
此時隔間內只江念同烈真二人。
“雖是開門做生意,卻也經不住客人這樣戲耍。”江念說道。
烈真把香盒拿在手里把玩,然后抬目,說道:“我知道你叫阿念,也知道你從梁國來,還知道你住長福坊,能探聽到的,我都探得,何來戲耍?”
他真沒在一個女人身上怎樣費過心,從來都是她們想方設法迎合自己。
江念面色微冷:“客人若是買香,自是歡迎,若是別的什么還請離去。”
“你既然知曉我的意思,也是個穎悟之人,想來知覺出我身份不同,若跟了我,我必不會虧待你。”
烈真說罷,就見對面女子直直望向他,涼涼一笑,有些慘然的意味。
“客要以勢壓人?”
烈真呆了呆,被她看得有點心虛,轉口道:“放心,不會以勢迫你,會讓你心甘情愿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