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邊,呼延拓正偷偷給自己上藥,呼延音跑了來:“娘親叫我們過去。”
呼延拓試著動了動自己的腿,嘶了一聲:“你去,我不去。”
“那母妃問起來我怎么說?”
呼延拓一面給自己上藥,頭也不抬地說道:“隨便找個理由不就得了,娘親好糊弄。”
呼延音笑兩聲,心道,娘親好糊弄你還這樣怕?當下也不多說,扭頭往正殿正了。
江念見了女兒,讓她坐到身邊:“上午去孔雀苑玩了?”
呼延音點頭道:“去騎……其實就喂了一會兒雀兒。”
“拓兒呢?怎么沒見他?”江念問道。
呼延音從案上拈了一個果兒放到嘴里,咬幾下,酸得小臉皺到一起:“這果兒怎么這樣酸。”
江念倒了茶水喂她喝:“哪里酸了?我怎么不覺得酸?”
自己的兒女江念再清楚不過,老二就是這樣,每回撒謊前總要扯一件無關的事遮掩她的虛心。
呼延音笑著窩到母親懷里:“興許就女兒吃的這一粒果兒是酸的。”
呼延音很喜歡母親身上的味道,柔柔的香。
江念拍拍女兒的背:“好了,拓兒呢,怎么不來?”
小的這個她最操心,生怕哪一天他把天給捅破了,在他父親面前更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乖覺中透著頑劣,腦子轉得又快。
以前她懷老二和老三時還跟秋月說呢,這一胎比頭一胎安靜,誰知生出來后一個賽一個頑。
尤其最小的那個,簡直就是小魔王。
呼延音見她娘親追問,只好隨便扯了個由頭:“他說身上有些不適……要……睡會兒。”
說著說著,話音低了下去。
……
呼延拓把手肘抬起,那里有一處創面很大,皮肉卷著,他也不敢召宮醫,也不敢指使宮婢,只能剜些膏藥自己給自己涂抹。
疼狠了,便鼓著腮大大吸幾口氣。
正上著藥,門外宮婢報知大妃來了。
呼延拓慌得把手邊的瓶瓶罐罐藏起,因動作太突然,扯得傷口又是一陣鉆心疼。
江念走了進來,往小兒子面上一脧,見他看著自己笑,問道:“哪里不適?叫宮醫來給你看看。”
“啊?”呼延拓睜愣著眼,很快反應過來,“母妃不必擔心,沒甚大問題,就是沒睡好,有些犯困。”說著還佯裝抬手去揉眼睛,誰知又扯到胳膊肘的傷。
呼延拓疼得額冒冷汗,因母親在跟前,生生忍著不吭一聲。
江念怎會看不出他面色有異,且站姿怪異,一條腿微微屈著,好像不敢打直似的。
“宮醫馬上就來,叫他看一看。”
“娘親,不是說了么,兒子就是困了。”
江念走到他身邊,面帶慍怒:“娘親最不喜拓兒撒謊。”
呼延拓便低著頭,不說話了。
“是不是哪里傷到了?”一進屋她就聞到濃濃的藥膏味,他卻還想瞞她。
呼延拓動了動嘴皮,好似是在說話,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江念矮下身,拉過他的雙手,翻開,就見手心有一處被擦刮痕跡,心里一緊,問道:“身上是不是也傷著了?”
呼延拓點了點頭,然后捋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肘。
江念一眼看去,心疼得呼吸不得,只見孩子細嫩的肘節處擦了好大一塊,被油亮亮的膏藥糊著。
這讓江念想到她才進王庭時認識的一人,紅珠,也就是珠珠的親姐,當年就是胳膊上的創傷沒有立刻處理,最后引起發燒,丟了性命。
“還傷到哪里沒有?”江念的聲音已帶著顫抖。
呼延拓又把褲腿卷起,露出一條腿,那里同樣也傷到了,腿比胳膊稍稍好點,創面沒有那樣大。
“娘親,我沒事,就是破了點小皮,并不很疼。”
江念心里更加難受,受了這樣重的傷,他反倒安慰起她來。
正說著,宮醫來了,檢查小殿下身上的傷況,吃了一驚,這傷別說一個十歲的孩子,就是放在大人身上也不是玩笑的。
當下給他的傷口清潔,然后敷藥,另交代宮婢們傷口的日常護理,江念得知只傷了皮肉,沒傷到筋骨,才稍稍放下心。
夜里,寢殿的王榻之上,透過鵝黃的雙層紗帳,隱隱約約可觀得兩個交疊的人影,紗帳顫動著,急一陣緩一陣,動蕩了好久,慢慢平靜下來。
可還未平靜徹底,帳中的男子將女子攬起,對坐,女子微微后仰,展露出纖長的頸脖,一頭烏發隨著紗帳再次緩緩蕩起。
呼延吉感知到江念起了變化,喘聲道:“你再忍一下……”他還沒夠,想要再久一點。
江念兩條胳膊撐在身后,有些支立不住干脆躺下。
呼延吉說是“忍一下”,根本不是一下,到了最后,她將一只手緊緊攫住他結實的小臂,在他的臂腕上留下抓痕。
興許是這幾道抓痕刺激到他,沖突下,緊隨其后跟上她的感覺。
一番**后,呼延吉并未躺下,仍是剛才那個半跪的姿勢,兩眼睨著身下人。
江念胸口起伏地回看向他,如今的呼延吉三十有五,對男子來說,這個年紀正值鼎盛。
二十來歲的他或許偶有孩子氣的瞬間,這個時候的他則是成熟的英偉。
不論是面廓還是身體的肌線,在似水流年中格外被優待,那種野生的蓬勃不被時間所設限,永遠保持著底色。
她的指尖貪婪地觸碰上他緊實的小腹,有些復雜難言。
呼延吉倒沒看出她眼底的異樣,而是發現了另外一樣事:“怎么看著又瘦了許多?”
江念收回手:“瘦些不好?我還擔心身子走樣哩!”
“什么走樣不走樣,你該長些肉,豐盈些。”呼延吉又道了一句,“別太瘦了,萬一有個什么不好,哪里扛得住。”
江念沒去回應,而是轉向另一個話頭:“拓兒今日從馬背摔下來。”
呼延吉披上衣衫,“嗯”了一聲表示知曉,然后下了榻,走到案幾邊坐下,繼續他沒看完的冊子。
如今王權集中,人才從民間選定,再無門閥世家壟斷,又到了考舉選拔之年,很多事宜需他親自核簽。
江念理好衣衫,擎起半邊床帳。
“他從馬背摔下來,大王怎么也不關心兩句?”
呼延吉一面翻著冊子,一面問:“胳膊、腿斷了否?”
“沒……”
“那還好。”
江念一噎:“你沒見著,手肘擦了好大一片,腿膝處也破了。”
“都是小傷,別把他看得太金貴,馬背上摔下來,斷胳膊斷腿都算正常。”呼延吉端起一盞茶送到嘴邊,眼睛仍是盯著冊子。
江念打橫躺于榻上,把頭擱于床沿,一頭烏黑的秀發從床沿垂落,堆在地面。
因著這個姿勢,江念眼中的一切景物都是倒的,呼延吉也是倒的。
“大王以前斷過胳膊腿?”江念不以為意地反問。
呼延吉這才抬頭看向她,笑了一聲:“你說呢?”說著又問,“怎么這樣睡?”
“妾身怕臉上的肉垮掉,配不上大王的英偉之姿,這樣倒吊著興許可以緩一緩。”
呼延吉無奈地搖了搖頭。
江念閉上眼,不再說話。
不是她愿意胡思亂想,就呼延吉這個年歲,那些朝臣隔段時間就提出充盈內廷的說辭,不是一兩個朝臣蹦跶,而是許多朝臣共諫,因為她阻了他們族中女眷進入王庭的希望。
這還不算,有時呼延吉從前廷回內廷的路上,或是在孔雀苑信步閑走時,會有年輕美婢“攔路”。
攔路手段各不相同,卻都是奔著一個目的。
二十來歲的呼延吉碰到這樣的事情,會不問緣由地將人杖責一番,或是直接逐出王庭。
十年過去,如今的呼延吉沒了年輕時的凌厲霸道,脾氣溫靜沉斂。
再加上這幾年又有許多新人進入王庭,總有些自持姿色或是倚仗青春,想要來個“一朝選在君王側”的偶遇。
如今的呼延吉碰到這類情況,要么視而不見,要么讓管事領回教習坊。
江念是枕邊人,最能明顯感知到呼延吉的變化,越發顯著的風致。
讓她焦郁的源頭便在這里,他在變,而她沒有變。
雖說她年紀長了,可內里還是那樣,他在前進,而她原地不動,漸漸地,她生出害怕和緊張,怕兩人的間隔越來越大。
是以,如今的她比年輕時更加注重容貌和身段。
可他好似并不在意,讓她有種錯覺,不論她怎樣努力,他的態度沒什么兩樣,就譬如現在,她道出內心的苦悶,他只笑一笑,接下來就沒話了。
“大王手上的事情還很忙?”江念問著,仍是倒垂著頭,“幾時上榻來?”
“你先歇息。”
江念調轉身躺回枕間,把床帳打下,兩眼睜瞪地看向帳頂,就這么一直等到差不多三更天,困意來襲,終于撐不住睡了過去。
迷蒙間身后貼來溫熱的身體,她轉過身,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聞著熟悉的氣息,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