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女的出現讓她嗅到了危機,在事態不受控之前,她會毫不遲疑地將苗頭掐掉。
“不過一個宮婢,大妃若是看她不順眼,何不直接尋個錯兒,或殺或打,誰還能說什么,就是大王知道了,難道會為了一個婢子記恨您不成?何故這般曲折。”萊拉一面小心地侍弄女主人蜷曲的長發,一面說道。
朵氏悠嘆一聲,那聲音又柔又輕,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兩張面孔。
“大王倒不至于為了一個宮婢同我計較,可她畢竟是王跟前之人,我若出面懲治,難說不間疏了我同王的叔嫂之情,王又會怎樣看待我?”
她在呼延吉面前一直是溫善、嫻靜之態,怎可在一個梁女身上壞了道行,懲治那梁女,處罰輕了,她不痛快,亦不是她的行事風格,處罰重了,呼延吉又會怎樣看待她。
朵氏睜開眼,輕緩緩抬起右手,迎在光下:“了結一個不再青春的女婢,何需臟我這雙手。”
……
江念自打看了綠皮書后,心中郁悶愁抑,不禁想著,原來自己在他眼里如此不堪。
更可怖的是,她自以為他癡戀她,原來都是假的,只怕呼延吉殿前請旨賜婚,也另有目的。
如此一來,她將呼延吉視為倚仗就是個笑話了。
換句話說,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看客,無論在梁國為質,還是在夷越為王,他將她從里到外看得明明白白,卻不戳破,就那么戲看著她的一言一行。
他根本不是她的倚仗,也無法成為她的倚仗,他只把她當成一個玩意兒,喜歡了就逗一逗,僅此而已。
江念的心一片郁涼,很多事情她得重新計較謀劃了……
正想著,一個笑聲從后響起:“你看看你,人人都忙著,也就只有你會躲懶,這般清閑地倚在小軒內吹風。”
江念回頭看去,正是阿月,笑著站起身:“你怎的知道我在這里?”
“我去正殿找你,她們說你不在,我便知道你多半來了后湖。”阿月走到江念身邊坐下。
江念將臉枕在臂彎里,任柔風吹著,不知想到什么吃吃笑起來。
“笑什么?”阿月問道。
“還記得我才來的那會兒,負責灑掃的麗奴故意刁難我,白阿姆便把我分派到后湖清掃,還是你和阿星找來,咱們三人一道費了好大的氣力,才把這園子收拾得清凈些。”江念的聲音很輕很輕。
“可不是呢,我還記著當晚回了屋,前面還送了吃食,屋里的人鬧到好晚才散。”
阿月突然低下頭,聲音跟著低了下去:“紅珠姐還高聲說要護你,不許人再欺負你,你沒看當時麗奴的樣子,一個勁地往嘴里塞吃食,掩飾自己的心虛呢!”
說完,兩人皆默然不語,阿月看了一眼半邊干枯的荷塘,眼角有一點點濕意,趕緊振起語調,笑責道:“都怨你,好好的,提從前那些事情做什么?弄得人怪不好受的。”
說罷,見江念只是安靜地將臉側偎著,呆怔怔地看著園中的某處。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阿月關心道。
江念笑著搖了搖頭:“無事。”
“明兒我打算出宮一趟,在宮闈局領了牌子,珠珠也隨同一起,你也一起罷,出去走一走。”
江念想了想,應下了,是該出去走走,走一走也好……
次日,三人出了宮,沿街逛了一遭,買了平日所需之物,阿月另買了一些吃食和衣物,然后找了一家小館子,叫了幾個菜。
“東西都買齊了?”江念拿袖打扇,今兒太悶太燥了,好似要落雨,卻一直下不來。
“買齊了。”阿月說著,看了眼包袱里的東西,“哎呀,忘買一味草藥,一會兒準備帶給我娘的,我現在去買。”
“吃了再去罷。”
“不了,那生藥鋪子不遠,我趕著腳去,買了就來。”
江念點點頭:“那你快去,我們等你來。”
待阿月走后,江念看了一眼坐在她對面的珠珠,小丫頭臉頰上有了肉,幾個月的時間,個頭也長了些,于是從袖中掏出一個紅色珊瑚珠做成的手串,拿在她面前晃了晃。
“珠珠,你看這個。”
女孩睛目一亮,笑道:“真……真好看!”
珠珠將手擱在桌上相互交握著,臉上紅撲撲的,明明很想接過手串,行止卻怯怯的。
江念有些心疼,這孩子自小沒被好好對待過,一言一行都是窩縮之貌,生怕說錯話、行錯事,平日話語間也盡是對人的討好和迎合。
無論什么時候,她總是笑,一個十歲的孩子,怎么可能總是笑呢,明明那么悲苦。
“拿著。”江念說道。
“這是給我的么?”
江念點了點頭,捋起袖子:“這是一對兒,你一個,我一個。”女人瓷白腕子上的珊瑚珠串,又鮮紅又瑰艷,“把手伸出來。”
女孩兒抿唇,乞乞縮縮伸出手,江念將珊瑚珠套到女孩細黑的手腕上。
“謝謝念念阿姐。”
江念抿唇一笑,笑得狡黠:“知道我為什么送你這個?”
珠珠一雙小手撫著那珊瑚珠,舍不得挪開眼,那樣子好像不單單是喜歡手串,而是體會這難得的饋贈,聽江念問她,忙抬起頭,睜著眼,搖了搖頭。
江念一本正經地說道:“在我們梁國,年長女子送年幼女子禮物,就是定下了。”
“定……定下什么?”珠珠問道。
江念逗弄道:“定親哩!給我阿弟當媳婦,以后你就是我江家的人。”
珠珠臉一紅,捂著嘴兒,咯咯笑起來:“那是不是阿姐就……就是我的真阿姐了?”
江念點點頭:“那是自然,以后有我看顧你,你不必怕什么,你身后有我在,誰也不能欺負你。”
珠珠聽罷,把珊瑚珠反復摩挲,喜歡得要不得,她要做江家人,她要給念念阿姐的弟弟當媳婦,這樣一來,她和念念阿姐就是真正的家人。
店伙計開始上菜,正巧阿月買了藥材回來。
三人開始用飯。
阿月覷了一眼江念,猶豫著要怎么開口,最后轉頭對身邊的珠珠說道:“珠珠,吃罷飯我要回村兒一趟,這些東西太多,我一人拿不來,你替我搭把手,好么?”
珠珠忙點頭:“好。”
阿月溫柔地笑了笑,給她添了一碗湯,又看向對面的江念:“阿念,你……”
江念知道她的難處:“外面太熱了,我也懶怠動彈,就在小館兒等你們。”
阿月微笑著點了點頭。
她的村子位于京都郊外,村人不太喜梁國人,尤其最近兩國剛剛結束戰事,擔心江念隨她回村不受待見。
飯畢,阿月和珠珠兩人手上提著小包,肩上掛著大包,站起身。
“我們先去了,你在這里等著,用不了多長時間就來。”阿月說著,走到江念面前溫柔地將她臉頰上的絮沫捻掉。
江念往窗外望了一眼:“叫車了么?”
“有車,有頭口拉得板車。”
“那快去罷,這天色不定。”江念催促道。
阿月和珠珠往外走去,珠珠走到小館兒門口時,回看了江念一眼,舉起右手,露出一排小牙,開心地笑,江念見了,也笑著抬起手臂,露出腕子上的珊瑚手串。
天上烏云如潮浪,云層中隱有滾滾雷聲,街對面的窗扇被風刮打的“哐哐”作響,明明是白天,天色卻暗如黑夜。
江念坐在小館臨窗的位置,一頭絲發被風吹得亂飛亂舞,過了飯點,館子里漸漸空了下來。
“這位阿姑,煩請讓讓,風太大,小的關一關窗。”
不知何時店伙計走到江念身后。
江念起身,讓到一邊,轉頭看了一眼店內,這才發現店里只剩下她一人。
隨著窗扇關閉,幽暗的光在女人臉上一點點合上,一點點收攏,直到完全消逝……
……
積攢了幾日的雨終于落了下來,一發不可收拾,下了半日,雨腳放慢,淅淅瀝瀝地又下了一會兒,終是停了。
不遠處行來一輛板車,從車上下來兩人,給了車夫錢,一大一小走進街邊的一家小館。
高個女子走到臨窗的桌邊,又環顧四圍,問道:“店伙計,這里的人呢?”
聽到聲音,柜臺后冒出一個頭,正是店伙計,因為下雨,店里沒有客人,便伏在柜臺后躲懶,男子在一大一小身上打量兩眼。
“那個又白又好看的阿姑?”店伙計問道。
阿月點頭:“對,她人呢?”
“走了。”
“走了?”阿月疑惑問道。
“不錯,她留了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來找她的人。”店伙計說著從抽屜里掏出一封書信。
阿月走上前,接過,信封上寫著兩排娟秀的小字。
夷越王殿下親啟
梁國羈客頓首緘
看罷,女人雙手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臉上血色盡褪,只聽她大叫一聲:“珠珠!速回王庭!”
這是何意?!江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