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會(huì)是二哥?
他怎么會(huì)在這里?
爹娘呢!
大哥……四弟,五弟呢?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他心底升起,瞬間蔓遍全身。
紅腫的嗓子因?yàn)樯嗉夥置诔龅恼骋海屨麄€(gè)嘴巴都瘙癢難忍。
趙九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關(guān),直到口腔里彌漫開一絲血腥味。
將軍的目光,落在那被押進(jìn)來的身影上。
“把他弄醒。”
一個(gè)士兵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往二哥的臉上潑了一盆冷水。
刺骨的冰水讓二哥猛地打了個(gè)激靈,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睜開眼睛,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驚恐。
他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就被身后的士兵壓制住。
二哥的目光在房間里掃視了一圈。
當(dāng)他的視線觸及到地上那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時(shí),他瞳孔猛地收縮,身體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恐懼在他的臉上如同墨水般洇開。
他被嚇傻了,嚇得滿面淚水。
趙九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他從沒見過二哥露出這樣驚恐的表情。
在他印象中,二哥向來是家中最能吃苦的,也是最不愛言語的,他總像個(gè)影子一樣,默默地做著母親安排的一切。
“你認(rèn)識他嗎?”將軍指向地上那具都統(tǒng)的尸體。
二哥的目光閃爍,大口地喘息著,干裂的嘴唇微微顫抖。
但很快,他就安靜了下來。
只有瘦弱的胸膛,在快速地起伏著。
“不認(rèn)得。”
二哥搖頭,舔食著干裂的唇,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一字一句地訴說著:“但我知道……誰來過這里。”
趙九通體冰冷。
“誰?”
將軍從容地坐在了床踏上,他距離角落里被卷著的杏娃兒,不過幾寸之隔。
“趙九。”
二哥仰起頭:“我三弟。”
將軍笑了:“為什么?”
二哥深吸了口氣:“我知道您是大人物,我自然不會(huì)騙您,只要您將抓我時(shí)的那個(gè)箱子拿來,一看便知。”
將軍并不在意這小子會(huì)耍什么花招,招了招手,一個(gè)士兵立刻將一個(gè)黑鐵箱子抱了過來。
趙九瞳孔猛地收縮,看到了那個(gè)和自己胸口懸掛著一模一樣的黑鐵箱子。
他不知道二哥要做什么,但他知道,二哥也有他求生的辦法。
娘說過,這世道,人為了活著,做出任何事都不意外,也不必怕,真正要怕的,是人為了死能做出什么。
二哥抱起那箱子,那動(dòng)作像是抱著自己的命,走向了地上那團(tuán)被拖拽過的血跡,將箱子放入其中,不出所料,竟是嚴(yán)絲合縫。
將軍笑了,笑聲很輕,回蕩在這血腥的房間里:“你是趙淮山的兒子,你有沒有名字?”
二哥點(diǎn)了點(diǎn)頭,跪在地上,身形佝僂,無比恭敬地說道:“我叫趙衍,行二。”
將軍審視著趙衍:“你為什么偏偏斷定,方才在這里殺人逃跑的人,是你的三弟,而不是其他人?”
趙衍細(xì)長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幽怨,那是一種被命運(yùn)戲耍,反復(fù)蹂躪之后,日積月累下的深沉怨恨。
他露出了一個(gè)夾雜著痛苦和屈辱的表情:“我大哥吃得最好,身強(qiáng)體壯,殺人時(shí)絕不可能是如此角度,下手也該更狠厲。我四弟天生孝順,爹娘就算是逃,決計(jì)不可能將他拋下。我五弟年幼,就算殺了人也不可能跑得如此之快,方才我上來的時(shí)候,便看到將軍手下的人已經(jīng)散開尋找,既然到現(xiàn)在還沒找到,那殺人的便是我跑的最快的三弟。”
他攥著拳,青筋暴起,像是一個(gè)受到虐待的孩子在聲嘶力竭地控訴著,控訴著那不公的命運(yùn),也控訴著他血脈相連的兄弟:“爹娘最討厭我,所以我吃不夠,穿不夠,丟糧食的肥差也都是給老三,他偷吃我家的糧食,跑得比馬都快。”
趙九秉著呼吸。
二哥說謊了,跑得最快的那個(gè)不是他趙九,而是二哥。
將軍看著眼前這個(gè)孩子充滿憤怒和怨恨的控訴,躬下身,靠近了趙衍,那張冷峻的臉幾乎貼到了孩子的面前:“那你的意思,他已經(jīng)跑了?”
趙衍搖了搖頭,那動(dòng)作帶著一種木然:“我不知道。
將軍凝視了他良久,并未從那雙布滿了憤怒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于是又問道:“這箱子里面裝的是什么?”
趙衍仍舊是搖頭,那動(dòng)作透著一股絕望的麻木:“我不知道,但看到大人您如此珍重這東西,想必里面裝的一定是重要的東西。”
“當(dāng)然重要。”
將軍的臉色沉了下來:“如果你能打開它,我會(huì)考慮留你一條命,否則你這條命……”
士卒的刀已經(jīng)架在了趙衍的脖子上。
“大人!”
趙衍拼了命站起身,攥著無比發(fā)抖的雙手,足足提了一大口氣:“爹娘既然把箱子給我們,讓我們四散去逃,便不可能將這秘密也一并告訴我們,但大人若真以為拿到箱子就萬事無憂,那就大錯(cuò)特錯(cuò)了!大人不妨聽我一言。”
“你只有一句說服我的機(jī)會(huì)。”
將軍微笑著,手指在劍鞘上輕柔拂過。
“我能幫大人找到其他的箱子,也同樣能幫大人找到我爹我娘!”
趙衍凝視著將軍,那雙細(xì)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瘋狂的求生欲。
沒有人打斷他的話。
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他要無休止地說下去,直到將軍點(diǎn)頭為止:“趙衍一條命重幾何?不過是路邊螻蟻。但箱子里的秘密卻對大人十分重要!這世上只有我能幫您!”
“你為什么這么做?”
將軍有些好奇,手卻離開了劍鞘。
“十五年!我十五年未曾嘗過一粒米的滋味,那些窩囊手足吃了我的一切!這天殺的爹娘讓我在這荒草無人的絕地吃了十五年的人肉!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出身我沒得選,但以后的路,我有的選!”
趙衍跪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喝道:“你們找了趙淮山夫婦二十余年,才有了眉目又雙手空空,若他們再藏下去,大人難不成又要去找二十年?只有我……我才能幫你找到趙淮山!找到這寶藏的秘密!”
將軍冷漠地望著他,那目光深邃如海,思忖良久。
他太了解這個(gè)世道了。
這樣的人多如牛毛。
但敢在自己面前如此討一條命的孩子,卻只有趙衍一個(gè)人。
就沖著這份勇氣,他也不該殺了這個(gè)孩子。
他緩緩起身,向外走去,腳步聲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
“從今日起。”
“你便是我龐師古手里的一條狗。”
“你不能與大梁任何一人說一句話。”
“我給你三個(gè)月的時(shí)間,若是你找不到其他的箱子。”
“就把你喂狗。”
話音落地,將軍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趙衍跪伏在地,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力氣的軀殼。
趙九在陰影中,感受著那滲入骨髓的寒意,以及二哥那句跑得最快的三弟在耳邊久久回響。
二哥。
好好活著。
他不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
無論是什么。
也不該比二哥的命更重要。
他們五個(gè)人,是一起餓著肚子長大的,打斷骨頭連著筋。
腳步聲漸漸散去。
趙九的心,終于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