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諾既定,雷厲風(fēng)行。
這便是沈知微的行事準(zhǔn)則。
韋賢妃的“好”字剛落音,沈知微便已斂去唇邊那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恢復(fù)了醫(yī)者特有的冷靜與專注。
“娘娘,請恕民女斗膽,需借偏殿一用,另請備筆墨紙硯。”
韋賢妃此刻對她已是言聽計從,立刻對王嬤嬤使了個眼色。王嬤嬤不敢怠慢,連忙親自引著沈知微去了東側(cè)的暖閣,并迅速取來了上好的湖筆徽墨。
暖閣內(nèi),沈知微并未落座,而是立于案前,凝神片刻,隨即手腕輕懸,筆走龍蛇。
她一連寫下了兩份清單。
第一份,是《清肝養(yǎng)榮膳食譜》。
這份食譜細(xì)致到了極致,不僅羅列了未來三個月每日三餐的主食、菜品、湯羹,甚至連烹飪的方法、忌口的調(diào)料都標(biāo)注得一清二楚。其中多是些尋常食材,如芹菜、菠菜、枸杞、銀耳、百合等,皆是疏肝理氣、清熱養(yǎng)陰之物。但搭配之精妙,時辰之講究,卻讓一旁偷看的王嬤嬤暗暗心驚。這哪里是食譜,分明是一部調(diào)理身體的兵法。
第二份,則是《三階清毒方》。
這張方子上的藥材,初看之下,倒有七成是太醫(yī)院藥房中常見的,如柴胡、白芍、當(dāng)歸、茯苓。但另外三成,卻足以讓任何一個資深藥師都瞠目結(jié)舌。
“‘霜降日午時,向陽處三年生紫背天葵之根,取三錢’……”王嬤嬤忍不住念了出來,滿臉困惑,“這……這紫背天葵本就難尋,還要三年生的?更別提什么霜降日午時采摘的,這上哪兒找去?”
更讓她看不懂的還在后面。
“‘九節(jié)菖蒲,需用無根之水浸泡十二個時辰,文火炙烤九遍,研磨成粉,取一錢’……‘冰山雪蓮之蕊,以玉杵搗汁’……沈小姐,這些……這些東西,別說太醫(yī)院,怕是走遍整個大宋的藥鋪也湊不齊啊!”
沈知微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她放下筆,將兩份清單遞給韋賢妃:“娘娘,這份膳食譜,需嚴(yán)格遵從,一日不可懈怠。至于這方子上的藥材,尋常的那些,可命人去太醫(yī)院支取。至于這幾味特殊的……”
她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香囊,遞了過去,“這是‘引藥香’,是我家傳秘方。娘娘只需派人將此香囊與那些尋常藥材一同存放,一日之后,普通藥材也能染上奇藥之性,功效雖不及原物,卻也夠用了。”
這番說辭,玄之又玄,卻恰好擊中了深宮之人對神秘力量的敬畏。
韋賢妃接過那散發(fā)著異香的香囊,只覺得一股清心安神的氣息鉆入鼻息,渾身都舒泰了幾分,對沈知微的話更是信了八分。
“好,本宮都聽你的。”韋賢妃當(dāng)即取下自己腰間的一塊螭龍紋白玉腰牌,遞給沈知微,“這是本宮的腰牌,有此牌,你在宮中行走,無人敢攔。這三個月,延福宮上下,包括本宮自己,全都任你調(diào)遣!”
“謝娘娘。”沈知微接過玉牌,順勢收入袖中。
這塊沉甸甸的玉牌,便是她在這座深宮之中,獲得的第一份權(quán)力。
......
攜著那張寫滿“不可能”的藥方,沈知微離開了皇宮。
回到侯府,她第一時間將自己關(guān)進(jìn)了平日里調(diào)香制藥的靜室,并吩咐小翠,任何人不得打擾。
確認(rèn)四周無人,她心念一動,整個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進(jìn)入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這便是她的金手指——【藥王洞天】。
這里沒有日月,穹頂之上,懸浮著一顆散發(fā)著柔和白光的巨大光球,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濃郁得化不開的藥香與靈氣,呼吸一口,便覺四肢百骸都舒展開來。
腳下是肥沃的黑色土壤,一畦畦藥田規(guī)劃得整整齊齊。田中所種,皆是外界難得一見的奇花異草。一株形如龍爪的“千年血參”正散發(fā)著淡淡的紅光;一池清泉中,幾朵“碧水玉蓮”正緩緩綻放,花瓣晶瑩剔-透-,宛若冰雕。
洞天之內(nèi)的時間流速,是外界的十倍。外界一天,洞天十日。
那些在王嬤嬤看來不可能存在的藥材,在這里,不過是尋常作物。
沈知微熟門熟路地走到藥田邊,精準(zhǔn)地采摘下清單上所需的藥材。那所謂的“霜降日午時”采摘的紫背天葵,在這里可以隨時通過控制光照和溫度來模擬,其藥性甚至遠(yuǎn)勝自然生長。
采完藥,她走到洞天中央的一座白玉石臺前。
石臺上,陳列著一套看似古樸,實則構(gòu)造精密的器具——蒸餾、萃取、分離……這些超越時代的煉藥設(shè)備,被偽裝成了煉丹爐、琉璃盞的模樣。
她將采來的藥材投入一座形如寶塔的“九轉(zhuǎn)琉璃鼎”中。隨著她注入一絲內(nèi)力,鼎身發(fā)出嗡嗡的輕鳴,不同顏色的光暈在鼎內(nèi)流轉(zhuǎn)。藥材在高速的離心與精準(zhǔn)的溫控下,被迅速分解、提純。
不過半個時辰,一碗濃黑如墨、藥氣逼人的藥汁便從鼎底的玉管中緩緩流出。這便是給韋賢妃內(nèi)服的湯藥,其藥力之精純,是外界凡火慢燉十天十夜也無法比擬的。
緊接著,她又用另一套設(shè)備,將一些礦石與海鹽煉化,制成了融入了微量元素的藥浴晶鹽。
最后,她取來一朵盛放的“玉髓花”,用玉杵細(xì)細(xì)搗成一汪碧綠的汁液,再配以洞天內(nèi)的靈泉,調(diào)和成一小罐翡翠般溫潤通透的膏體。這,便是玉肌膏的雛形,其生肌活血之效,比賣給安城郡君的強(qiáng)了何止十倍。
做完這一切,沈知微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看著眼前這三樣神物,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皇宮嗎?
既然進(jìn)去了,就不能只當(dāng)一個醫(yī)者。
她要用這身醫(yī)術(shù),在這潭最深的渾水里,為自己攪動起一片立足的天地!
三天后。
延福宮內(nèi)的氣氛,與三日前已截然不同。
宮女太監(jiān)們走路都帶著風(fēng),臉上掛著抑制不住的喜氣。曾經(jīng)死氣沉沉的宮殿,如今窗明幾凈,連庭院里的落葉都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這一切的變化,都源于主位上的韋賢妃。
“娘娘,您今兒的氣色,可真是好多了!”王嬤嬤端上一碗沈知微特制的“百合安神粥”,喜不自勝地說道。
韋賢妃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
鏡中的臉,斑痕依舊,并未有立竿見影的奇跡。
但她自己最清楚,身體里的變化有多么翻天覆地。
那碗黑得嚇人的藥汁,苦得她舌頭發(fā)麻,喝下去之后,卻化作一股暖流,在她淤塞多年的肝經(jīng)里橫沖直撞,帶來一種久違的通泰感。
用那晶鹽藥浴之后,更是排出了許多腥臭的汗液,渾身都輕盈了許多。
最重要的是,她的睡眠。
整整三年,她夜夜被噩夢驚擾,從未有過一夜安眠。可這三天,她竟能一覺睡到天亮!那種神完氣足、頭腦清明的感覺,讓她幾乎喜極而泣。
這些內(nèi)在的、根本性的好轉(zhuǎn),遠(yuǎn)比臉上的變化更能給她信心。
她對沈知微,已經(jīng)不是信服,而是近乎盲目的崇拜了。
“沈小姐送藥來了嗎?”她放下碗,問道。
“回娘娘,算著時辰,應(yīng)該就快到了。”
話音未落,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從外面跑了進(jìn)來,臉上卻帶著幾分慌張。
“娘娘,不好了!坤寧宮的劉公公來了,說……說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來探望您,已經(jīng)到殿外了!”
“皇后?”韋賢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她失勢的這幾年,那位執(zhí)掌鳳印的朱皇后,可從未派人來“探望”過她。今日這般惺惺作態(tài),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她立刻明白過來,自己這邊才剛有點起色,對家的眼線就已經(jīng)盯上來了。
“慌什么!”韋賢妃冷哼一聲,新生的底氣讓她多了幾分威嚴(yán),“讓他進(jìn)來。本宮倒要看看,她想耍什么花樣。”
片刻后,一個面白無須、眼神陰鷙的中年太監(jiān),在一群小太監(jiān)的簇?fù)硐拢朴频刈吡诉M(jìn)來。他手中捏著一柄拂塵,正是皇后身邊最得寵的掌事太監(jiān),劉成。
“奴才給賢妃娘娘請安了。娘娘萬福金安。”劉成皮笑肉不笑地行了個禮,那雙三角眼卻肆無忌憚地在韋賢妃臉上打量。
“劉公公有心了。本宮一切都好,勞皇后娘娘掛心。”韋賢妃淡淡地回應(yīng)。
“聽聞娘娘近日尋到了一位民間神醫(yī),身子大有好轉(zhuǎn),皇后娘娘特意命奴才來瞧瞧。”劉成陰陽怪氣地說道,“這宮里的太醫(yī)都治不好的病,一個江湖郎中三兩日就能見效,真是奇聞。只是,這宮闈禁內(nèi),事關(guān)龍體安康,用藥可得謹(jǐn)慎。不知是哪位高人,可否讓奴才見上一見,也好回稟皇后娘娘,讓她老人家安心?”
這番話,句句帶刺。
明著是關(guān)心,暗里卻是興師問罪,質(zhì)疑她私用外人,威脅皇家安全。
就在韋賢妃思索如何應(yīng)對之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劉公公要找的人,是我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沈知微提著一個藥箱,不疾不徐地走了進(jìn)來。她依舊是一身白衣,神色淡然,仿佛沒有看到殿內(nèi)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劉成的目光如毒蛇般落在沈知微身上,輕蔑地哼了一聲:“你就是那個所謂的‘神醫(yī)’?年紀(jì)輕輕,口氣倒是不小。咱家問你,你可知罪?”
“哦?”沈知微故作不解地挑了挑眉,“不知公公所言,是何罪?”
“大膽!”劉成拂塵一甩,厲聲喝道,“你一介民女,未經(jīng)過太醫(yī)院勘驗,私自為后宮嬪妃用藥,此乃大不敬之罪!所用藥方,可曾呈報備案?萬一藥中有何差池,驚擾了圣駕,你擔(dān)待得起嗎?”
他這是要將事情鬧大,直接扣上一頂危害皇室的帽子。
然而,沈知微卻不慌不忙地從藥箱里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公公說的是這張藥方嗎?請過目。”
劉成一把奪過,展開一看,正是那張寫著“紫背天葵”、“冰山雪蓮”的《三階清毒方》。
他身后的一個懂藥理的小太監(jiān)湊過來看了一眼,立刻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成臉上的冷笑更盛了:“荒唐!簡直是荒唐至極!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也敢拿來當(dāng)藥方糊弄娘娘?來人啊!給咱家把這個招搖撞騙的妖女拿下,打入慎刑司,好生審問!”
他身后的幾個太監(jiān)立刻就要上前。
“住手!”
一聲厲喝,卻是來自軟榻上的韋賢妃。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冷冽地盯著劉成,那股久違的妃位威儀,竟讓劉成等人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劉成,你放肆!”韋賢妃一字一句道,“沈小姐是本宮請來的貴客,她的醫(yī)術(shù),本宮親身體驗,三日之效,勝過太醫(yī)院三年庸醫(yī)!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在本宮的延福宮里撒野?”
“娘娘,奴才……奴才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劉成有些色厲內(nèi)荏。
“皇后?”韋賢妃冷笑一聲,“那你就回去告訴皇后娘娘,本宮的身子,自己有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