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尸塊運回了市局法醫室,法醫杜南峰將會對尸塊進行檢驗。
李疏梅跟著費江河結束了排查,也回到了二隊的辦公室。
曲青川正站在罪案板前分析案情,馬光平和祁紫山站在一旁聆聽著。
兩人進門,三人同時回望了一眼。費江河亮了一嗓子:“屁都沒查到,老馬你那邊情況怎么樣?”
馬光平搖了搖頭。
“老費,根據僅有的線索,我們分析下案情吧。”曲青川說。
費江河道:“口里著了火,等我喝口水。”他奔向自己的桌位,拿起大塑料杯咕噥咕噥猛灌起來。
那久旱逢甘霖的吞咽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李疏梅舔了下干燥的嘴巴,她和費江河跑了大半天,早已干渴難當,但這不是她的辦公室,也沒有杯子,她想著這時候不能因為口渴就表示離開,一定要堅持到案情分析完。
費江河放下杯子一轉頭,皺眉道:“紫山,你沒看見小李口渴,拿杯水啊。”
“哦好。”祁紫山忙答應,到辦公桌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她。
李疏梅接過,說了聲謝謝。她喝了一口,終于把干涸的喉嚨潤濕了。
“我說老費什么時候學會關心人了?”馬光平笑了笑。
費江河走到罪案板前,一下子把本不富余的空間擠沒了,費江河人高馬大,虎背熊腰,把馬光平并不寬闊的身軀擠到一旁,他揶揄道:“就你屁話最多。”
“人都齊了,”曲青川肅了神色說,“我先來把情況簡單說一下。目前,在河道我們進行了大量搜索,找到了十二塊尸塊,分散在河道北面各處……”
李疏梅把礦泉水放在旁邊桌上,她站在人群最后面,但視線剛好從曲青川和費江河之間穿到罪案板,罪案板上的信息密密麻麻,應該是曲隊提前寫好的。
不過十二張照片是最醒目的,這十二張照片代表著人體十二個部分,貼在最右邊的是人頭,再次看到人頭,李疏梅仍舊后背發涼,但是照片拍攝的角度偏了幾分,加上視野里出現雜草,使得照片和真實相比,接受度好了許多。
人頭照片依次向左,有四肢的各個部分的照片。
曲青川道:“按照推測,兇手把人體切成了十四塊,除了人頭和軀干,人體四肢都被分成了三份,現在照片都拍下了。”
李疏梅快速過濾了照片,除了人頭,左右大小腿、足,共六塊尸塊,幾乎都在,左右大小手臂、手掌,也是六塊尸塊,不,李疏梅察覺到,好像少了一只手掌。
“想必大家看出來了,”曲青川說,“死者的軀干和左手手掌沒有找到,我們動用獵犬搜尋,范圍已經擴大了一倍,包括河道也進行了打撈,也沒有發現軀干和左手手掌。這很可能說明兇手并沒有在河道附近拋掉軀干和左手手掌。”
李疏梅秀眉擰起,她覺得這太奇怪了,為什么獨獨少了這兩樣呢。
祁紫山問:“曲隊,那地方人煙罕至,但不排除有野狗出入,會不會被野狗叼走了?”
李疏梅嘴角顫了下,她記得這是一位年輕女性,分尸已然是殘忍至極,如果死后還被野狗分食……
“不,不可能。”費江河道,“叼走手掌還有可能,但軀干呢,那么大,怎么叼走,而且就算軀干被叼走,現場也會留下拖曳的痕跡,但現場沒發現。”
“對,老費說的對。”曲青川道,“現場確實沒有拖曳的痕跡,也就是說,這就是完整的拋尸現場,至于左手掌和軀體未曾找到,很可能這兩塊,隱含著死者身份。”
“老曲,這話有理。”費江河頷首道,“就像我今天說的,如果死者身上有紋身、胎記、傷疤,都有可能確認死者身份,那么這兩處尸塊完全有可能留下這些信息。”
“對,所以我擔心這件案子是個死局。”曲青川道,“兇手把能證明死者的信息全部抹除了,而把十二塊尸塊丟棄在荒野,并沒有掩埋,甚至細心到抹掉指紋,那足以證明他有十足的信心置身事外。他這么做,我感覺是有意為之!”
曲青川的這番話使得整個氛圍變得緊張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染上了若有若無的不安。李疏梅也是如此,她快速記錄著關鍵詞,但是在記錄這句話時手指頓了一下,她意識到曲隊話里的意思,兇手像是在挑釁公眾認知。
半晌,馬光平舔了下唇道:“曲隊,也不要太擔心,我中午聯系了識骨畫像專家,他明天一早就能過來,我看等他一到,死者身份就能確認了。”
“但愿吧。”曲青川望了眼人頭照片,眼神里充滿了擔憂。
“紫山,還沒人到派出所報失蹤案嗎?”曲青川又問。
“沒有曲隊,我剛才還找信息科確認了一遍,沒有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女性失蹤報案。”
費江河道:“老曲,我剛才回來路上就在想,兇手和死者應該不住在河道附近,我覺得兇手很可能是通過交通工具從大路運尸到河道邊,然后進行的拋尸。”
“何以見得?”
費江河回道:“你還記得四年前發生在那兒的一起奸殺案嗎?”
曲青川緩緩點了點頭。
費江河說:“當年那起奸殺案,死者身份被刻意掩蓋,兇手特意用土沙掩埋了尸體,這說明兇手擔心死者身份被熟識死者的居民發現。但是今天的案子不一樣,尸體是被隨意而囂張地拋棄,這說明兇手只是選擇了這個地點,這個地點對他來說是安全的,如果兇手和死者都住在附近居民區,我覺得這種拋尸方式對他來說不安全。”
曲青川頷首道:“老費,你的分析我覺得很有可能。”
“所以,這就讓我們的排查范圍變大了,我回來路上觀察了,這附近道路沒有攝像頭,路人少,恐怕找到拋尸的車不容易。”
那是郊區,嚴格說是鄉鎮,要想找到攝像頭和人證那確實不容易。
“好,”曲青川道,“大家都辛苦了,接下來的工作我說下吧,一是等等法醫的尸檢,萬一老杜發現了什么呢。當然也要等等畫像專家,希望能盡快確認死者身份。目前的重點工作仍然是從河道向周圍輻射式摸排,同時,排查可疑車輛!先解散吧,大家今天早點回去休息,明天我們繼續開展工作。”
窗外的天早就黑下來了,費江河、馬光平和祁紫山都走向了自己座位,只留下李疏梅站在罪案板前,默默地面向著曲青川。
曲青川大概是沒想到隊里還多出這么一個人,眼神恍惚了下,他朝辦公室望了望,慢慢地抬起手,指向其中一個空位,“疏梅,你先跟著老費吧,把這個案子跟一跟……”
李疏梅有些受寵若驚,她忙說道:“謝謝曲隊。”
曲青川道:“現在我們也正缺人,等人過來,你再回去吧。”
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曲青川說的“等人過來”肯定是另有安排,二隊后面有新人報道,她就是臨時被充個數的。
李疏梅不言不語的時候,面色就有些冰冷,曲青川勉強笑了下:“那個桌位有點臟,叫紫山給你擦擦。”
“我知道,謝謝曲隊。”
李疏梅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這是一個布滿灰塵的桌子,顯然空了許久。祁紫山換了身衣服,準備下班,馬光平笑道:“紫山,晚上和女朋友約會?”
“……”祁紫山沒理他。
李疏梅望著祁紫山和馬光平離開辦公室,沒有言語,她也不想麻煩祁紫山,耽誤他下班約會。
漸漸地人走光了,只留下了一盞燈,費江河離開前,特意看了她一眼,“疏梅,收拾完桌子,記得把窗臺那盆草抬到桌上。”
李疏梅望向了窗臺的一盆綠植,頑強但又有些枯萎的綠植,嘴角微彎:“謝謝費哥。”
“別叫我費哥,叫我老費。”
李疏梅抿了下唇,沒再回話。
費江河又問:“你是哪里畢業的?”
“就是秦東市的警察院校。”
費江河眉毛擰了一下,在他的意識里,這所警校畢業的學生,基本上來不了市局,能去派出所就不錯了,除非個人成績很優秀,但是李疏梅不像學習好的學生,他忍不住問:“大學成績怎么樣?”
“在班上排名中游吧。”
果然,費江河感覺,夏局大概和李疏梅有點兒關系,要不然這么小的警校一個中游學生怎么有資格進市局,又怎么有資格進刑警隊。這幾年局里對文憑還有能力那是越來越看得重了。
但是費江河這個人吧,從不看文憑,他當年就不是靠文憑辦案的,他知道,一個人的能力是靠自己掙的。
“行,這段時間好好干吧,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干文職比較適合你。早點回去吃晚飯。”
費江河走后,唯一的一盞燈留給了李疏梅,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了,她用舊抹布清理完桌子,又回原來宣傳科辦公室把僅有的一個文件架搬了過來。
她聽話地抬回了那個盆栽,放在桌子最外側,這個辦公桌終于有些生氣了。
文件架里有她之前用過的畫本,她曾經在進警校前是一名學習了兩年的美術藝術生,因為時間短,她的美術功底不怎么樣,但她閑暇時間只要有空就會練習,因此畫本一直帶在身邊。
她再次拾起畫本,又仔細削了一支鉛筆,坐在這盞并不明亮的照明燈下,她開始描摹今天看到的死者面容。
她先是畫了一個臉型輪廓,不過很快那死者血肉模糊的容貌就在腦海里廝殺,她又不小心看向了那塊罪案板,罪案板印上了她這邊的一襲光亮,那顆人頭照片正直直地盯著她。
她的心臟開始七上八下,仿佛整個辦公室都變得極其詭異。
忽然門口傳來一道聲音,她嚇得渾身一顫。一個人影轉到門口,手電光朝屋內一晃,傳來他粗獷的聲音:“走的時候記得關電源!”
“噢……好。”李疏梅本能地回答。
那人走后,李疏梅的額角已經布滿細密的冷汗,她攥著鉛筆的手心里亦全是油膩的汗漬。
未進一口食物,肚子里的空洞感讓她有種想徹底放棄的沖動,那一句句“廢物”的話再次在耳邊轟鳴。
李疏梅的眼睛越發酸澀,她緊緊握著鉛筆,再次在畫板上落下鉛粉。
一筆筆的線條慢慢地在白紙上勾勒,她不甘心、不服氣的情緒也慢慢地在白紙上洇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