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杜宇澤扛著那塊暗銀色的金屬板再次出現在車間門口時,李國棟正蹲在門口,抽著一根劣質的卷煙。
煙霧繚繞,熏得他瞇起了眼睛。
“砰!”
杜宇澤將金屬板扔在地上,沉重的聲音在空曠的車間里回蕩,震起一圈灰塵。
“材料。”他言簡意賅。
李國棟站起身,彈掉煙屁股,用鞋底碾了碾。他沒說話,只是繞著那塊金屬板走了一圈,像一頭審視獵物的孤狼。
“哪兒來的?”他問,語氣里滿是懷疑。
“三號廢料倉。”
“胡扯!”李國棟斷然否定,“三號倉我進去過八百遍,除了鐵銹就是老鼠屎,哪有這種寶貝?”
杜宇澤沒興趣跟他爭論這個。他只是看著李國棟,平靜地等待。
李國棟冷哼一聲,轉身走進車間深處,很快又折返回來,手里多了一把粗糙的鐵銼。他蹲下身,對著金屬板的一個邊角,猛地銼了下去。
“呲啦——”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火星四濺。
只一下,李國棟就停住了。他湊近了看,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銼下來的金屬粉末。
他沉默了。
他又站起來,走到車間角落一臺老舊的砂輪機前,費力地啟動了它。砂輪機發出“嗡嗡”的轟鳴。他抱起那塊幾十斤重的金屬板,毫不費力地扛到砂輪機前,將一個角對準了高速旋轉的砂輪。
“滋——!”
一串耀眼奪目的白色火花爆射而出,亮得刺眼。
砂輪機的轟鳴停止了。
車間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李國棟扔下金屬板,怔怔地看著那片瞬間冷卻的打磨痕跡,嘴里無意識地呢喃:“亮白色,短線條,分叉……還真是TC4……”
他猛地回頭,死死盯住杜宇澤,那副表情不像是驚喜,更像是見了鬼。
“你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一個想修好發動機的人。”杜宇澤的回答滴水不漏。
李國棟胸口劇烈起伏,他想問的話太多,卻一句也問不出口。這塊材料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合理。
最終,他一擺手,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行!我干了!但有言在先,進了這個門,就得聽我的!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
“可以。”
“還有,你一個人不行。”李國棟朝著車間另一頭喊了一嗓子,“龐清泉,死哪兒去了?滾過來!”
不一會兒,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小跑著過來,臉上還帶著點油污。“師傅,啥事?”
“從今天起,你別干別的了,就跟著他。”李國dosg指了指杜宇澤,“他讓你干啥你就干啥,順便給我看住他,別讓他把我的車床給拆了!”
龐清泉看看李國棟,又看看杜宇澤,一臉茫然地點點頭:“哦。”
臨時小組就這么成立了。
他們的目標,是車間里最老舊,也是唯一一臺還能勉強運轉的高精度車床,C620。
“就用這個?”龐清泉看著那臺落滿灰塵、導軌上盡是銹跡的機器,有些發怵。
“不然呢?”李國棟一腳踹在機床底座上,“廠長能把新的給你用?動手!先把導軌清了!”
接下來的時間,車間變成了戰場。
李國棟像個暴躁的將軍,指揮著一切。
“油呢?機油!不是讓你拿黃油!”
“那塊墊片磨薄了零點三毫米,你耳朵聾了?”
“龐清泉,你手是長在腳上的嗎?穩一點!”
龐清泉被罵得暈頭轉向,手忙腳亂。
杜宇澤則沉默地干活。他清理油路,檢查電路,更換老化的軸承。他的動作不快,但每一下都精準得可怕,仿佛他閉著眼睛都知道每一個螺絲的位置。
“主軸箱的間隙不對。”杜宇澤忽然開口。
“廢話,我不知道?”李國棟正在調整刀架,頭也不回地吼道,“磨損了快二十年,能對才怪了!”
“可以用交叉墊補法。”杜宇澤說,“在三號和七號軸承座下面,分別加一個零點零二和零點零五毫米的銅墊,可以補償大部分的磨損。”
李國棟的動作停住了。他轉過身,狐疑地看著杜宇澤:“你從哪兒聽來的野路子?”
“試試就知道了。”
李國棟盯著他看了足足半分鐘,最終還是從工具箱里翻出銅皮和千分尺,一臉不情愿地開始制作墊片。
半小時后,當主軸箱被重新裝好,用百分表一測,指針的擺動范圍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龐清泉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李國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半天憋出來一句:“瞎貓碰上死耗子。”
但他沒再阻止杜宇澤提出各種“古怪”的建議。
機器的修復進度快得驚人。兩天后,這臺老掉牙的C620發出了平穩而有力的轟鳴,像一頭沉睡了幾十年的老牛,被重新喚醒。
加工正式開始。
杜宇澤負責最核心的葉片曲面計算和進刀控制,李國棟則憑借他那雙神乎其技的手,進行最后的手工精修和拋光。
車間里,只有機床的切削聲和兩人偶爾的交流。
“進刀慢一點,千分之五。”
“角度再偏半度。”
“好了,停。”
龐清泉在旁邊看著,只覺得眼花繚亂。那塊粗糙的金屬板,在飛濺的切削液和金屬屑中,一點點顯露出它復雜的輪廓。那是一種充滿力量感和工業美感的造型,每一個曲面都蘊含著精密的計算。
又過了一天一夜,最后一片葉片被加工完成。
當十二片大小、形狀、重量完全一致的葉片整齊地擺放在工作臺上時,連一向刻薄的李國棟,臉上都露出了罕見的滿意。
“漂亮。”他只說了兩個字。
龐清泉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師傅,我們成功了!”
“還早。”李國棟的表情重新嚴肅起來,“最難的一關還沒過。”
他指向角落里的焊接臺。
“這玩意兒,得焊到輪盤上去。鈦合金的焊接,溫度、速度、氣體保護,差一點都不行。”
他戴上厚重的焊接面罩,拿起焊槍,示意杜宇澤和龐清泉退后。
“看好了。”
他熟練地啟動了氬弧焊機,幽藍色的電弧在焊槍尖端跳躍。他小心翼翼地將電弧對準葉片和輪盤的接縫處。
“噗!噗嗤!”
電弧極不穩定,焊點處立刻出現了灰黑色的氧化層,金屬甚至有輕微的變形。
李國棟立刻停手,掀開面罩。
他的臉色很難看。
“不行。”他搖搖頭,“這破機器的電流太不穩了,氣體純度也不夠。這么焊上去,還沒等轉起來就得斷!”
他又試了一次,調整了電流和送氣速度。
結果更糟,高溫甚至讓薄薄的葉片邊緣出現了燒穿的跡象。
“哐當!”
李國棟一把將焊槍摔在地上,整個人暴怒起來。
“搞不了!我早就說了搞不了!”他指著那些精美的葉片,胸口劇烈地起伏,“材料是好材料,零件也做得沒問題!可臨門一腳,工具跟不上,有什么用!這就是一堆廢鐵!一堆漂亮的廢鐵!”
他的驕傲和專業,在這一刻被簡陋的設備擊得粉碎。
車間里的氣氛降到冰點。龐清泉嚇得不敢出聲。
杜宇澤看著暴怒的李國棟,又看了看那些凝聚了他們心血的葉片。
他很平靜。
因為他知道,該輪到他了。
【系統,兌換“高精度激光焊槍(一次性)”,確認使用50積分。】
【積分50,剩余積分:50。】
【物品已投放至指定位置。】
杜宇澤沒理會李國棟的咆哮,徑直走向車間最深處一個堆滿雜物的鐵皮柜。那個柜子幾十年沒人碰過,上面掛著鎖,但早就銹死了。
“你干什么去?”李國棟沒好氣地問。
“找個東西。”
杜宇澤在柜子前停下,假裝翻找著什么。他從一堆廢舊的勞保手套和圖紙下面,拖出了一個黑色的塑料工具箱。
箱子同樣布滿灰塵,但看起來比周圍的東西要新一些。
他打開箱子。
箱子底層,靜靜地躺著一支造型奇特的焊槍。它通體啞光黑色,比常規焊槍小巧得多,線條流暢,更像科幻電影里的道具。
他拿著那支焊槍走回來,放到工作臺上。
“用這個試試。”
李國棟和龐清泉都愣住了。
“這是什么?”李國棟拿起那支焊槍,在手里掂了掂,很輕,“哪兒來的?”
“柜子底找到的。”杜宇澤的回答言簡意賅。
“胡說八道!”李國棟立刻反駁,“廠里所有的工具我都認識,從來沒見過這玩意兒!這……這上面連個牌子都沒有!”
龐清泉也湊過來看,小聲說:“師傅,這東西看起來……好新啊,跟剛出廠似的。”
李國棟的疑心更重了,他用審視的目光在杜宇澤和那支奇怪的焊槍之間來回移動。
杜宇澤迎著他的目光,反問:“時間不多了,是繼續爭論它的來歷,還是把它焊好?”
這句話刺中了李國棟的痛處。他看著那些功敗垂成的葉片,又看看手里的“玩具”,牙一咬,心一橫。
“行!我今天就看看你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重新戴上面罩,語氣不善,“要是把我的葉片給燒了,我跟你沒完!”
他研究了一下,發現這東西的用法簡單到不可思議,只有一個按鈕。
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將槍口對準了另一處接縫。
他按下了按鈕。
沒有刺眼的電弧,沒有噼啪的爆響。
一道細如發絲的紅色光束從槍出,精準地落在金屬接縫處。
“嘶……”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金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化、融合,形成一道平滑、光潔的焊縫。光束所過之處,沒有一絲飛濺,沒有一點變形,仿佛不是在焊接,而是在用光作畫。
李國棟的手僵住了。
他保持著那個姿勢,足足過了十幾秒,才緩緩移動焊槍,完成了整道焊縫。
他關掉焊槍,機械地、慢慢地掀開面罩。
他拿起那件剛剛焊接好的零件,湊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
那道焊縫,細密、均勻、光滑得像是一條銀線,與零件本身完美地融為一體,幾乎看不出是后焊上去的。
龐清泉也看呆了,結結巴巴地說:“這……這……”
李國棟沒有理他,他只是用指尖輕輕撫摸著那道冰涼的焊縫,仿佛在觸摸一件稀世珍寶。
許久,他才吐出一口濁氣,用一種夢囈般的、混雜著震驚與荒謬的語氣,說出了那句話。
“乖乖……這焊疤漂亮得跟娘們兒繡花似的!”
說完,他猛地抬起頭,不再看手里的零件,而是用一種全新的、銳利得像刀子一樣的眼神,死死地鎖定了杜宇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