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一日。
京城,紫宸殿。
龍椅之上。
大乾皇帝吳燁身著九龍冕服,面色慵懶地掃視著下方。
“有本啟奏,無本退朝?!?/p>
太監(jiān)王高那尖細(xì)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蕩,余音未散。
一名須發(fā)半白,身著御史官服的老臣。
手持玉笏,猛地從隊列中站了出來。
“陛下!臣有本奏!”
吳燁眼皮抬了抬,認(rèn)出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張承。
一個出了名的老頑固,也是清河張氏的族老。
“講?!?/p>
張承深吸一口氣,聲音悲憤,響徹整個大殿:“臣,彈劾平東將軍趙鋒!”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瞬間落針可聞。
吳燁的眉頭,不易察明地皺了一下。
“趙鋒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張承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猛地轉(zhuǎn)身,環(huán)視同僚。
聲淚俱下道:“趙鋒此獠,身為朝廷命官,卻在歷陽縣,縱兵屠戮我大乾八大世家支脈!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此等暴行,罄竹難書!”
“他本是反賊出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陛下非但不定其罪,反而封其為平東將軍,許以其拿下衡山郡便可世襲罔替,更派長樂公主親往勞軍!陛下!此舉與養(yǎng)虎為患何異?!”
話音剛落,另一個官員也站了出來,跪倒在地。
“陛下!張御史所言極是!趙鋒此人,桀驁不馴,擁兵自重,絕不可信!求陛下收回成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求陛下收回成命!”
“求陛下嚴(yán)懲國賊!”
“嘩啦——”
一瞬間,仿佛推倒了多米諾骨牌。
以張承為首,朝堂之上。
三分之二的官員齊刷刷跪了下去。
這些人,幾乎囊括了朝中所有世家大族的代表。
他們同氣連枝,此刻擰成了一股繩。
形成了一股足以讓皇權(quán)動搖的巨大壓力。
吳燁坐在龍椅上,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預(yù)料到會有反對的聲音。
卻沒想到,這股浪潮會如此洶涌!
“諸位愛卿這是何意?是在逼宮嗎?”
吳燁的聲音冷了下來。
張承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臣等不敢!臣等只是為我大乾江山社稷計!為陛下清君側(cè),除奸佞!”
“趙鋒不除,天下世家之心必寒!天下士子之心必散!屆時,大乾危矣!”
“說得好!”
吳燁怒極反笑,“那依諸位愛卿之見,如今衡山郡反賊陳廣勢大,誰能為朕分憂,替朕平叛?”
大殿內(nèi)一片死寂。
讓他們罵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讓他們出錢出兵去打仗,一個比一個會裝啞巴。
見無人應(yīng)答,吳燁冷哼一聲:“趙鋒雖然有錯,但平叛有功。朕封賞于他,正是要讓他戴罪立功,替朝廷收復(fù)衡山!此乃權(quán)宜之計,諸位愛卿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陛下!”
張承抬起那張已經(jīng)磕破了額頭,滿是鮮血的臉,眼神里是駭人的決絕。
“權(quán)宜之計,亦是飲鴆止渴!陛下若執(zhí)意如此,那臣……唯有血濺金鑾,以死明志!”
說罷,他竟猛地起身。
朝著殿中那根盤龍金柱,一頭撞了過去!
“張大人!”
“快攔住他!”
旁邊的幾個官員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地將他死死抱住。
張承狀若瘋魔,還在拼命掙扎,嘴里嘶吼著:“放開我!讓我死!昏君!昏君?。 ?/p>
“放肆!”
吳燁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霍然起身。
胸中的怒火,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
他真想下令,將下面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拖出去砍了!
可他不能。
這些人,代表的是整個大乾的士族階層。
殺了他們,天下立刻就會大亂。
吳燁的拳頭在龍袍下死死攥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
他看著下面跪著的一片烏泱泱的人頭,看著那個被攔住還在咒罵的老匹夫。
良久,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退朝!”
說完,他拂袖而去。
將滿朝的驚愕與死寂,都甩在了身后。
......
御書房。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宰相魏玉道,以及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尚書。
盡皆垂首而立,連大氣都不敢出。
“砰!”
吳燁將一個琉璃盞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濺。
“一群老匹夫!豎子!安敢欺朕!”
他胸膛劇烈起伏,俊朗的臉上滿是猙獰。
發(fā)泄了一通,吳燁才稍微平復(fù)了一些。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眼中閃著陰鷙的光。
“都說說吧,今天這事,怎么看?”
眾人面面相覷,還是宰相魏玉道先開了口。
他躬身道:“陛下,今日之事,怕是各世家望族早就串通好了?!?/p>
“但話說回來,趙鋒在歷陽的所作所為,也確實是觸動了天下世族的根本利益。”
兵部尚書也硬著頭皮道:“是??!陛下!而且趙鋒此人,確實是虎狼之輩,不得不防啊?!?/p>
“防?朕當(dāng)然要防!”
吳燁冷笑一聲,“可現(xiàn)在,除了他這頭虎狼,誰能去給朕將衡山郡收復(fù)?”
他看著眼前的幾位心腹重臣。
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狠戾。
“朕跟你們交個底?!?/p>
“朕用趙鋒,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說白了,就是驅(qū)虎吞狼,讓他去跟陳廣狗咬狗!”
“只不過朕沒想到的是,陳廣就這么死了!偌大的衡山郡空了下來,此時不收,更待何時?”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朕比誰都懂!”
“朕要的,是收歸朝廷的衡山郡,不是他趙鋒的世襲罔替!”
“等他打下了衡山之時,朕有的是辦法炮制他!”
吳燁的眼中,閃爍著莫名的光芒。
“到時候,朕一道圣旨,將他調(diào)來京城,封個有名無實的閑職,將他圈養(yǎng)起來。再派得力之人,去分化收編他的軍隊。他趙鋒沒了兵,沒了地盤,就是一頭沒了牙的老虎,還不是任由朕來拿捏?”
聽到皇帝這番心里話。
魏玉道等人心中都是一凜,隨即又都松了口氣。
原來陛下早有打算。
魏玉道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立刻躬身附和:“陛下圣明!此計甚妙!”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陛下,臣以為,待趙鋒拿下衡山,可先從其軍中士卒下手?!?/p>
“凡立功者,皆授以朝廷官職,分封田地。再將他們的家眷,遷往各州縣安置。”
“如此一來,軍心必散。不出三年,那支虎狼之師,便會化為繞指柔?!?/p>
“魏相此言大善!”
戶部尚書也連忙道,“屆時,戶部可專門撥出一筆錢糧,用于安置這些兵卒家眷,務(wù)必讓他們感受到天恩浩蕩,忘了那趙鋒是誰!”
“好!好!好!”
吳燁連說三個好字,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笑意。
“就這么辦!先讓趙鋒那條狗,給朕好好地去咬人!”
“等他咬完了,朕再親手……剝了他的皮!”
御書房內(nèi),君臣幾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