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鋒走后,陳廣負手在堂內(nèi)踱步。
那雙儒雅的眸子里,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片刻后,一名負責(zé)清點府庫的軍需官快步走了進來,躬身稟報。
“啟稟陳公,縣衙府庫已清點完畢。糧倉、銀庫封條完好,并無任何被強行開啟的痕跡。”
陳廣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來,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但眼中,卻充滿了忌憚!
“好。”
一個字,卻飽含深意。
他身邊的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低聲道:“這趙鋒,倒是個懂規(guī)矩的。知道什么能拿,什么不能碰。”
“他不是懂規(guī)矩,他是聰明。”
陳廣緩緩道,“一個只知拼殺的莽夫,不過是刀鋒利器。而一個懂得進退、知曉分寸的勇士,才有資格成為執(zhí)刀之人。此子,是塊好材料,得用心雕琢一番。”
……
另一邊,趙鋒帶著人往錢沖的臨時駐地走。
建陽城內(nèi)的喊殺聲已經(jīng)平息,街道上隨處可見巡邏的義軍士卒。
當(dāng)他們看到趙鋒那一身還未干涸的、幾乎凝成鐵殼的血甲時。
無不露出敬畏之色,紛紛主動讓開道路。
“看,就是他!先登者,趙鋒!”
“聽說他一個人就殺穿了一段城墻!”
“乖乖,他身后那小娘子,怕不是縣太爺?shù)呐畠喊桑空婵。 ?/p>
“要連升三級了!真是厲害!”
“......”
議論聲不高,卻清晰地傳入隊伍中每個人的耳朵里。
趙富貴等幾個新兵。
腰桿挺得筆直,與有榮焉。
而跟在最后面的楚惜水。
聽著這些話,嬌軀輕顫,將頭埋得更低了。
她攥緊了衣角,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找到一絲可憐的安全感。
迎面走來幾個軍官,為首的正是之前在城墻下指揮的那個半候。
他看到趙鋒,老遠就大笑起來。
“哈哈哈!趙鋒!好小子!老子在城下可都看見了!真他娘的帶種!”
他走上來,重重拍了拍趙鋒的肩膀。
目光又在楚惜水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對著趙鋒擠眉弄眼,壓低了聲音說葷話:“行啊小子,這趟沒白拼命,連婆娘都掙到手了!還是這么水靈的貨色!”
趙鋒的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出一抹憨直的、帶著幾分羞澀的笑容,他撓了撓頭。
“嘿嘿,陳公賞的,賞的……”
他這副模樣,更讓那幾個軍官開懷大笑。
覺得這小子勇是勇,但終究是個沒什么心眼的粗人,親近感頓時大增。
來到義軍的臨時營地,錢沖早已等在門口。
一見趙鋒,那張滿是橫肉的臉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一個熊抱,狠狠摟住趙鋒。
“好小子!沒給老子丟臉!”
錢沖的聲音里滿是激動和驕傲,“見到陳公了?”
“見到了。”
趙鋒點頭,想了想說道:“陳公...真乃神人也,氣度非凡。還賞了我娘們!”
“哈哈哈!那是!”
錢沖拍著他的后背,力氣大得讓趙鋒的骨頭都在響:“行了,趕緊帶你的人去吃飯,好好歇歇!連升三級的事,你不用操心,老子親自去給你請功!誰敢說半個不字,老子撕了他的嘴!”
說完這句話,錢沖又摟著趙鋒來到一旁。
小聲道:“趙鋒,你愿意當(dāng)個校尉,還是在我身邊當(dāng)個百夫長?”
趙鋒心中一驚,開口道:“錢大哥,你的意思是?”
“嗯,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錢沖悠悠開口道:“我老錢別的本事沒有,看人的本事還行!你跟陳公,是一類人!”
“而且我聽說,府衙后面的糧食跟金銀,你分毫未取!你猜他會不會忌憚你?”
趙鋒更加吃驚,連忙道:“可有辦法?”
“那娘們!就是辦法!”
錢沖拍了拍趙鋒的肩膀:“請功時,我會以賞賜了娘們?yōu)橛桑涯愕墓趬合拢屇銜x升百夫長,而不是連升三級,你覺得如何?”
“多謝錢大哥!”
趙鋒聽后,趕忙行禮!
形勢還不明確。
趙鋒也不想這么快就走到義軍核心。
若是綁定太深,他日想要自立門戶,都將難上加難!
更何況...
他觀陳廣,也不是什么好人!
錢沖哈哈一笑。
擺擺手,轉(zhuǎn)身離開。
周圍。
吳斌等幾個百夫長也在,臉上神色復(fù)雜。
雖有酸楚,但更多的是服氣。
畢竟趙鋒的功勞,是所有人親眼所見,那是拿命換來的,做不得半點假。
百夫長周光更是走上前來,對著趙鋒一抱拳,滿臉欽佩。
“趙兄弟,我周光沒佩服過幾個人,你算一個!是個爺們兒!”
趙鋒一一回禮,態(tài)度謙遜。
他將楚惜水暫時安置在自己分到的一個獨立小院里,那本是縣衙里一個管事的住處。
又找來些干凈的食物和水,放在桌上,什么也沒說便轉(zhuǎn)身離開。
自己則回了大營,跟手下那十幾個幸存的士卒一同坐在火堆旁。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劫后余生的眾人,氣氛熱烈。
正吃喝間,一隊陳公的親衛(wèi)抬著幾個沉重的木箱。
徑直來到了他們這堆人面前,引得周圍所有人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為首的令兵清了清嗓子,高聲宣讀:“陳公有令!屯長趙鋒,作戰(zhàn)勇猛,先登建陽,功居第一!”
“特賞黃金百兩,上等綢緞十匹!另,即刻起,晉升趙鋒為百夫長,統(tǒng)兵百人,即刻上任!”
“嘩——”
周圍瞬間炸開了鍋。
黃金百兩!
百夫長!
無數(shù)羨慕、嫉妒的目光聚焦在趙鋒身上。
那十幾個跟著趙鋒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老兵,更是激動得滿臉通紅。
“恭喜百夫長!”
“賀喜百夫長!”
道賀聲此起彼伏,趙鋒起身。
對著令兵抱拳謝恩,臉上依舊是那副憨厚的笑容。
加入義軍,便是屯長!
首戰(zhàn)先登,晉升百夫!
趙鋒在整個義軍,已經(jīng)出名了!
當(dāng)然,還有很多人不解。
覺得趙鋒先登之功,按理說應(yīng)該連升三級。
可為何只是區(qū)區(qū)百夫長?
對此,陳公方面給出的解釋是。
趙鋒要了更多的賞賜跟女人。
這也讓很多本就嫉妒他的人松了口氣。
暗罵趙鋒是個目光短淺的人。
有官不升,反而要錢跟女人!
......
夜深了。
慶功的酒宴上,趙鋒被灌了不少酒。
他帶著幾分醉意,搖搖晃晃地回到了分給他的那個小院。
院子里靜悄悄的。
他讓趙富貴打了熱水,在院中的一處遮蔽后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將滿身的血污與疲憊盡數(shù)洗去。
水汽蒸騰中,他換上一身干凈的麻衣,走進了主屋。
屋內(nèi)的油燈,光線昏黃。
楚惜水正坐在床沿,雙手緊緊地抱住膝蓋,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她的面前,放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剪刀。
看到趙鋒進來,她身體猛地一顫。
抓起剪刀,刀尖對著趙鋒,眼中滿是驚恐和決絕。
趙鋒的腳步停下了。
看著那把剪刀,又看了看床上那個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的少女,忽然笑了。
他沒有發(fā)怒,也沒有上前。
只是自顧自地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慢悠悠地喝著。
屋子里,安靜得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楚惜水握著剪刀的手,因為緊張和用力,指節(jié)都已發(fā)白。
半晌,趙鋒放下茶杯。
看著她,平靜地開口。
“楚姑娘,不跟我的話,你待如何?”
一句話,輕飄飄的。
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了楚惜水的心上。
她整個人都懵了。
是啊,不跟著他,自己能如何?
被分給錢沖那樣的粗鄙武夫?
還是被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賞給無數(shù)個兇神惡煞的士兵?
或者,就在這亂世中。
像一朵無根的浮萍,被侮辱,被踐踏。
最終悄無聲息地死去?
她想過死,可剪刀的冰冷觸感,卻讓她怕得渾身發(fā)抖。
趙鋒看著她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繼續(xù)說道:“跟著我,你還是縣丞的千金,吃穿用度,我不會短了你。不跟著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剪刀,收起來吧。”
趙鋒看著她,“那東西,傷不了我,只會傷了你自己。”
說完,他便不再看她。
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閉上了眼睛,仿佛在假寐。
楚惜水愣愣地看著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剪刀。
“當(dāng)啷”一聲。
剪刀,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兩行清淚,無聲地劃過她蒼白的臉頰。
良久,一句話如同蚊囈!
“請...趙百夫長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