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韜光縣。
縣衙后宅的臥房內,陳廣睡得正沉。
“公!公!快醒醒!”
門外傳來親信焦急的擂門聲,以及變了調的嘶喊。
陳廣猛地從床榻上坐起,常年緊繃的神經讓他瞬間清醒。
抓起床邊的長劍,沉聲喝問:“何事驚慌!”
“韓……韓破虜!韓破虜率軍三萬,兵臨城下了!”
什么?!
陳廣瞳孔驟然一縮,腦子里“嗡”的一聲。
韓破虜?
他怎么會來這里?
他不是剛剛占領建陽嗎!
來不及多想,他胡亂披上一件外袍。
一把推開房門,快步沖向城墻。
……
韜光縣的城頭之上,火把獵獵,將一眾文武官員慘白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陳廣扶著冰冷的墻垛,極目遠眺。
城下,黑云壓城。
目之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和攢動的兵器寒光。
仿佛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洋,要將這座小小的縣城徹底吞沒。
夜風中,一面巨大的帥旗迎風招展。
上面那個斗大的“韓”字,在火光下如同一道催命符,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血色。
三萬大軍!
陳廣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他敢扯旗造反,敢率兵攻下衡山郡。
靠的不僅僅是野心,更是過人的膽魄。
“公,守不住的!敵眾我寡,硬守無異于以卵擊石啊!”
“是啊陳公!韓破虜來得如此之快,定是歷陽已破,蕭將軍恐怕……兇多吉少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當立刻放棄韜光,退回衡山郡!那里才是我們的根基!”
身旁,那些平日里耀武揚威的武將們。
此刻一個個腿肚子發軟,聲音發顫,七嘴八舌地勸說著。
那一張張臉上,寫滿了貪生怕死。
潮水下去,才知道誰沒穿褲衩!
在衡山郡起兵時,義軍勢如破竹,襯托的每個人都勇猛無比、豪情壯志!
然而當朝廷派遣主力軍隊討伐后。
一旦開始失敗!
每個人的成色就要被試出來了!
陳廣聞著周圍貪生怕死之言。
只是一言不發,只是死死攥著拳頭。
跑?
他才剛剛穩定韜光局勢,連屁股都沒坐熱。
敵人兵臨城下,連一仗都不打就跑?
那他陳廣以后還如何在義軍中立足!
他還怎么統領麾下數萬將士!
就在他內心天人交戰之際,一道尖銳的破空聲陡然響起!
“小心!”
陳廣下意識地側身一躲。
“咄!”
一支羽箭擦著他的臉頰飛過,帶著一股勁風。
死死地釘在了他身后的廊柱上,箭尾兀自嗡嗡作響。
眾人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躲到墻之后。
陳廣抹了一把臉頰上被箭風劃出的血痕,目光冰冷地看著那支箭。
箭桿上,綁著一封信。
他上前一步,扯下信紙,展開一看。
信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充滿了不可一世的狂傲。
內容更是簡單粗暴。
“聞爾等鼠輩竊據韜光,本將特來取爾項上人頭。若識時務,今夜開城投降,可饒爾等不死,為我帳下走狗。若敢頑抗,明日城破,雞犬不留!”
落款:大乾,韓破虜。
“豎子狂妄!”
陳廣氣得渾身發抖。
猛地將信紙捏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
他可以敗,但絕不受此奇恥大辱!
“傳我將令!全軍死守!我倒要看看,他韓破虜有何本事,敢說踏平我韜光!”
陳廣的聲音里充滿了怒火和殺意。
可他身后的將領們,非但沒有被激起戰意,反而嚇得臉色更加慘白。
“公,三思啊!”
“萬萬不可意氣用事啊!”
就在這時。
一直沉默不語的謀士夏侯昱開口了。
他不像其他人那般慌亂,而是冷靜地分析道:“公,韓破虜既然敢孤軍深入,直撲韜光。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歷陽的蕭將軍,還有前去接應的趙鋒,已經全軍覆沒了!”
“如今,韓定國的主力就在全椒,韓破虜又堵住了我們的西面。一旦讓這父子二人完成合圍,我們就真的成了甕中之鱉,再無生路了!”
夏侯昱的話。
像一盆冰水,澆滅了陳廣心中最后一點怒火。
他分析的,不無道理。
這確實是一個死局。
敗局已定,再死守下去。
除了白白折損這兩千精銳,毫無意義。
到時候哪怕想要退回衡山郡,都不太可能了!
陳廣閉上眼,再睜開時。
眼中的怒火已經熄滅,只剩下無盡的冰冷和不甘。
他緩緩吐出幾個字:“傳令……撤。”
……
天色蒙蒙亮。
韜光縣的東門悄然打開,陳廣率領著他最后的兩千親兵。
如同喪家之犬,頭也不回地朝著衡山郡的方向倉皇逃去。
街道上,早起的百姓們看著這支連夜逃竄的“義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官軍來了,他們要交糧納稅。
義軍來了,他們還是要交糧納稅。
誰來,都一樣。
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
城中那座華麗的宅院內。
陳卿舒一夜未眠。
當她看到原本守在院子外,名為保護實為監視的士兵們。
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時!
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屋內的幾個女人,也都意識到了什么。
義軍,撤了。
而她們,被留下了。
被當做棄子,毫不猶豫地拋棄在了這座即將被官軍占領的城池里。
葉芷怡的臉色慘白如紙,身子搖搖欲墜。
陳卿舒下意識地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是她和那個男人的骨血。
趙鋒……
他會不會有事?
雖然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但這一刻,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和恐懼,如同潮水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曾以為,自己嫁給了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可到頭來,她和她的男人。
都只是陳公棋盤上,可以隨時被舍棄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