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航那句意有所指的“W”,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未平。
裴云霄的心,在那一刻被攥緊了。他看著林晚晚,迫切地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一毫的破綻,一絲被揭穿的慌亂。
可什么都沒有。
林晚晚甚至沒有給他一個多余的反應,只是拿著那張被蘇子航吹捧上天的“極簡風”圖紙,轉身走進了空蕩蕩的毛坯房,仿佛剛才那場暗流涌動的交鋒,與她毫無關系。
“我不認識。”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記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兩個自作聰明的男人臉上。
蘇子航臉上的溫和笑容有了一絲裂痕,但他很快就調整過來,對著裴云霄禮貌性地點了點頭,也跟著白夢靈回了自己的別墅。
客廳里,只剩下裴云霄和一堆冰冷的裝修材料。
空氣中,彌漫著名為“尷尬”和“挫敗”的氣味。
“愣著干什么?”林晚晚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來,帶著一絲不耐煩,“過來,干活。”
裴云霄的臉色更黑了。
他,云霄集團的掌舵人,華京市的商界凱撒,此刻,竟然要淪為一個裝修工人。
而他的工頭,是那個剛剛讓他吃癟的女人。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股無名火,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了進去。
他以為會看到林晚晚手足無措的樣子。畢竟,設計圖畫得再有“意境”,終究是要落到實處的。
然而,他錯了。
林晚晚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桶淺灰色的乳膠漆,拿過來。”她指了指墻角。
裴云霄沉默地把漆桶搬了過來。
“打開,從這面墻開始刷,要均勻。”她又指向了正對窗戶的那面墻。
裴云霄攥著刷子的手,青筋暴起。他這輩子,除了簽支票,就沒拿過這么廉價的東西。
但他還是照做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在林晚晚面前,他所有的抗拒,最終都會變成屈服。
林晚晚沒有再管他,而是自己動手,開始組裝一張最簡單的原木床架。她的動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準無比,說明書在她眼里,仿佛是個多余的存在。
整個下午,裴云霄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苦力。
刷墻,搬家具,組裝衣柜,安裝窗簾。
他一聲不吭,汗水順著他輪廓分明的下頜線滑落,浸濕了昂貴襯衫的領口。
他很煩躁。
但更讓他煩躁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將目光從林晚晚身上移開。
他看著她如何指揮他將床擺在了一個能最大限度承接清晨第一縷陽光的位置。
看著她如何將一張他認為毫無用處的暖色調木板,固定在了素凈的灰色墻面上,瞬間讓整個房間有了一個溫暖的視覺焦點。
看著她如何將那張“家徒四壁”的設計圖,一步步變成了一個雖然簡單,卻無比和諧、舒適、讓人想要待在里面的空間。
這種感覺很奇妙。
他好像……親手參與建造了她的一個世界。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亂得一塌糊涂。
彈幕早就瘋了。
【救命!這哪里是裝修,這分明是婚后生**驗VLOG啊!】
【裴總雖然一臉“莫挨老子”,但晚晚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這是什么聽話的忠犬霸總!】
【這個男人,一邊嫌棄,一邊用汗水為她筑巢的樣子,真的好性感……我斯哈斯哈……】
就在房間的雛形基本完成時,蘇子航又一次“恰到好處”地出現了。
他手上捧著一本厚重的、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精裝圖冊,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看你們忙了一下午,給你們送點喝的。”他將兩杯冰鎮檸檬水放在了門口的小桌上,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房間的布置,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順便,也想請教一下。”他將那本圖冊,也放在了桌上,并且“不經意”地翻開,停在了某一頁。
那一頁上,是一個極度復雜、充滿了未來感的懸臂式建筑結構圖,旁邊用紅筆標注著好幾個懸而未決的力學難題。
“這是我老師收藏的一本絕版圖冊,里面這個‘空中回廊’的設計,困擾了建筑界很多年,一直沒找到最優的解決方案。”蘇子航的語氣,充滿了對學術的探討熱情,“我放在這里,大家有空可以一起看看,也許能碰撞出什么火花。”
說完,他便彬彬有禮地告辭了。
一個完美的、毫無攻擊性的陷阱。
裴云霄冷眼看著那本攤開的圖冊,他雖然不懂建筑,但他懂人心。蘇子航的每一步,都充滿了算計。
他想提醒林晚晚,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憑什么提醒她?用“責任條款”的身份嗎?
而林晚晚,從始至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擦了擦手上的灰,走到桌邊,拿起一杯檸檬水,一飲而盡。
就在她放下杯子,準備轉身離開的瞬間,她的目光,在那本攤開的圖冊上,停留了零點五秒。
裴云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見林晚晚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順手從桌上的便簽本里,撕下了一張便簽,拿起了旁邊的一支鉛筆。
她甚至沒有坐下,就那么站著,低頭在小小的便簽紙上,飛快地畫了幾個潦草的線條。
那不是什么精美的圖畫,只是一些箭頭,一些簡單的幾何形狀,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公式的鬼畫符。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
畫完,她看都沒看一眼,隨手將那張便簽紙揉成一團,精準地拋投進了不遠處的垃圾桶里。
然后,她轉身走進了浴室。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個無聊的消遣。
客廳里,陷入了死寂。
裴云霄站在原地,完全沒看懂她剛才那番操作的意義。
而一直躲在別墅外綠植后面的蘇子航,卻在那一刻,露出了勢在必得的笑容。
他快步走了進來,徑直走向那個垃圾桶。
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彎腰,伸手,從一堆廢紙和木屑里,將那個小小的、皺巴巴的紙團,撿了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展開,像是展開一張藏寶圖。
當他看清上面那個用幾筆就完美解決了懸臂結構應力集中問題的解決方案示意圖時,他的呼吸,都停滯了。
就是她。
W。
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才能用如此輕描淡寫的方式,破解困擾了無數頂尖建筑師的難題。
這是鐵證!
而這一幕,被剛剛從房間里走出來的裴云霄,看了個正著。
他看著蘇子航,那個一向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男人,此刻正像個小偷一樣,從他的垃圾桶里,撿起了一團廢紙,還如獲至寶地捧在手心。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和被侵犯感,瞬間沖上了裴云霄的頭頂。
他不知道蘇子航在干什么,但他本能地知道,這一定和林晚晚有關。
他在窺探她的秘密。
裴云霄邁開長腿,幾步就走到了蘇子航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陰影,將蘇子航完全籠罩。
他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冰柜里拿出來的。
“蘇先生,對垃圾桶也這么感興趣?”
蘇子航從巨大的驚喜中回過神,他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將那張便簽紙,小心地折好,放進了自己襯衫的口袋里。
他抬起頭,迎上裴云霄充滿敵意的審視,微笑著,一字一句地說道:“有些東西,在一些人眼里是垃圾,在另一些人眼里,是寶藏。”
說完,他甚至還對著裴云霄,露出了一個勝利者的微笑,轉身,從容地離開了。
裴云霄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那個空空如也的垃圾桶,心中那股對林晚晚的未知感,變得更加濃重,更加……失控。
浴室的門,不知何時開了一道縫。
林晚晚靠在門后,聽著外面的動靜,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看好戲的弧度。
她當然知道蘇子航在試探她。
她也知道那張便簽紙的價值。
她就是故意扔掉的。
她忽然覺得,這個被迫參加的游戲,似乎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她很想看看,這兩個自以為是的男人,為了探尋她這個“寶藏”,還能斗到什么地步。
畢竟,看戲,總是免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