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問小二要了兩盤五香糕,姜灼將一盤放在了自己房內,正要去竹字間時,忽然感覺到廊間鈴響叮咚,紗影朦朧,有美一人哼著小曲與姜灼錯身而過。
熟悉又獨特的異域香料勾起姜灼回憶。
姜灼駐步,回頭。
是疏勒古麗。
前世,教姜灼跳胡旋舞的女子。
只是她怎么在官船上?
察覺到姜灼的目光,蒙著輕盈面紗的疏勒古麗也回了頭,嫣然一笑。
“公子可是有事?”
現在的疏勒古麗應該是不認識自己,姜灼反應過來,只禮貌微笑,“無事,姑娘容貌艷麗,在下一時看入神了而已。”
疏勒古麗忽的湊近,盯著姜灼的眼睛,笑得更加燦爛。
“女公子的容貌也很好看,是疏勒古麗見過最漂亮的漢人?!?/p>
疏勒古麗在姜灼耳邊悄聲戳穿她的女子身份。
然后忽的遠離,朝姜灼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轉身踏著輕盈的步伐離開了。
端著糕點的姜灼無奈笑笑,轉身叩響了竹字間的門。
“有人在嗎?”姜灼試探著問道,“前日碼頭多謝公子替我撿回幕離,今日聽聞我與公子同船,特來拜訪。”
姜灼敲了三次門,卻始終沒有回應。
正準備放棄的姜灼嘆了口氣,準備回自己房間。
門卻忽然開了。
一張熟悉的臉赫然出現在姜灼面前。
蜜合色的臉龐飽經沙場寒風吹襲,鋒利下頷宛若險峰般棱角分明,漆黑的冷眸與姜灼如出一轍,眉骨初的斷眉更為眼前人增添一絲狠厲。
不是預想中的戴面具的男子,姜灼略略一怔。
“姜灼?你怎么也在這里?”
開門的男子緊縮眉頭,質問道。
姜灼這時才反應過來,站在自己身前的此人竟然是自己的本家堂兄姜烈。
“……父親亡故,太后特準我回鄉祭拜?!?/p>
千算萬算,沒想到自己還是找錯了人,姜灼忍不住汗顏,自己與堂哥多年未見,差點忘記了他原先也在北邊打仗。
“是嗎?”姜烈也有些狐疑地打量著自己多年未見的堂妹,“我剛才在房里好像聽到你說,什么離什么船的?”
想起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姜灼趕緊尷尬掩飾道:
“我、我聽剛才說樓下船艙的五香糕格外好吃,離了這里可就吃不著了,所以特意給你送來!”
姜灼連忙亮出自己手里的點心盒。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的?”
雙手抱臂姜烈沒有去接姜灼遞過來的點心盒,把姜灼堵在了門口繼續盤問,看起來很是不領情。
“我聽樓下人說新任南下的巡檢使是北邊戰場回來的,可能跟我們在一條船上,猜到可能是哥哥您……”
心虛的姜灼聲音越來越小。
“你有這么聰明?”
姜烈不依不饒,繼續挑釁道。
“……那你到底還要不要吃?”姜灼有些惱羞成怒。
“吃!我當然要吃!”姜烈讓開擋住房門的身體,示意讓姜灼進去,有些自嘲地笑,“我的好伯伯說我沒有入仕之才,多次阻我晉升,沒想到堂妹你身在曹營心在漢,這么多年沒見,還惦記著我,果真是我的好妹妹,看來為兄沒白疼你。”
當年姜烈及冠時,家中長輩確實有為入仕一事來找過姜惇,只求讓姜烈在京城當個清閑的小官,平安體面地度過此生就好。
姜惇卻嚴詞拒絕說,京城不養閑官,若是小輩真有幾分真才實學,也不至于找他走后門。
那時的姜烈正值少年氣盛,一怒之下去了邊關從軍,說是要靠自己闖出一片天。
憑著不要命的浴血奮戰,這幾年來,姜烈總算闖出些名堂,姜灼記得這位堂兄原來是在軍中任都鈐轄,如今父親去世,前線暫無戰事,想來圣上將姜烈召回,前往富庶安定的江南擔任巡檢使,也是一種對姜家的安撫。
姜烈少時很偏愛姜灼這個容貌出眾的妹妹,每次年節拜訪也都會給姜灼帶些家鄉時興的吃食和玩具,直到,性情執拗的姜惇斷然拒絕親兄弟的要求,兩家索性也不來往了。
“父親生前說,有能力的人從來不怕埋沒,優秀的人才是玉石,不琢不成名器,也是真金,不經烈火淬煉,不知道其鋒銳,所以父親從不后悔當哥哥的磨刀石?!?/p>
姜灼一邊打圓場緩和氣氛,也一邊替父親解釋道。
逝者已逝,往事不咎。
姜烈點點頭,只低頭拆點心,并沒有再多說什么。
畢竟多年未見,兄妹關系也早已疏遠,進屋后的姜灼頗有些不好意思,開始打量起房間的布置來,試圖轉移注意力。
竹字間的大小和布局自己的蘭字間差不多,只是部分蘭草的木雕裝飾換成了修竹。
姜灼留意到房內沒有開窗,反而多了幾層沉重帷幔。
有些悶。
“小二說你這幾天一直悶在房間里,也不出來,是生病了嗎?”姜灼皺眉詢問道。
“啊這?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姜烈正鼓著腮幫子在吃糕點,聽到姜灼提問頓了頓,竟然跟小孩子一樣被點心噎住了,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慢點些,又沒人跟你搶。”
姜灼趕緊遞了杯茶過去。
“……我這兩天有點暈船。”
“暈船就應該多開窗透透氣啊,多去甲板上走走,整天悶在這房里算什么?”
聞言,姜灼將眉頭皺得愈深,索性走到窗邊,自作主張打開了屋內緊鎖的窗戶。
浩瀚清新的江風,嘈雜喧鬧的吆喝聲,忽的從窗外灌入房內,吹起房中層層帷?;蝿樱菩木w也跟著微微搖動。
姜烈前世是怎么死的呢?
風吹得姜灼有些恍惚,好像是在景王被立為太子的當天,天章閣失火,時任京都指揮使的姜烈被朝臣指責驅使舊部縱火泄憤。
那時的自己已身處謝觀瀾內院,初感風寒,之后的病情也愈加嚴重。
今生的自己能為姜烈做什么呢?
或者說,自己真的能憑一己之力改變諸多人的命運嗎?
遙望著與天際齊平的江面,姜灼略略走神。
帷幕內側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姜灼轉頭看去。
一雙深黑云錦紋男式長靴出現在了帷幕下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