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灼回到自家時,父親并不在府里。
姜惇勤于公務,常在政事堂徹夜議事,這在以前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在姜灼記憶里,白馬寺求簽的第二天就是瓊花宴,而瓊花宴結束的五天后,抄家的圣旨就送到了姜府。
仔細算來,只有這么三四天的應對時間。
“銅花,去告訴管家,就說我今日外出的行程被泄露了,我懷疑府內有人對外互通消息,這幾天收緊風聲,嚴查內鬼。”
“是!”
銅花剛與人吵完架,正憋了一口氣,聽聞小姐要嚴肅,更是興奮得不了。
“果然小姐也覺得那個姓謝的有詐吧?”
“還有,派人去找父親,就說我有急事。”
姜灼并沒有接話,反而給了銅花一個新命令。
重生一世,姜灼自覺做很多事都只是依據前世的線索,若真說出來,恐怕不止是外人,就連銅花和父親也覺得自己是瘋了。
還好,銅花沒有多問就直接去執行了。
姜惇不愛女色,后宅虛設,發妻去世之后,便只留姜灼這么一個女兒。
這不僅造就了姜灼在京中獨特的貴女地位,也讓姜灼早早地開始掌握了府中內務的話語權。
只是前世的姜灼從來沒有意識到權柄的好處,只養就了刁蠻任性的性格。
穿過長廊,姜灼走進了父親的書房。
夕陽余暉透過明紙在青石地落下淡淡的海棠紋窗柩影子,素雅的竹書架分裝著經史子集,一張柏木大案置于書房中央,角落中的廬山青松略略有枯萎之象。
重活兩世,姜灼突然意識到,對于自己的這位父親,似乎并不了解。
姜灼只知道父親曾中過兩次進士,其政論文章自步入仕途就很受同僚推崇,風流氣度也在民間多有傳言,以致于姜灼每次在詩會作不出詩來,都要聽一遍姜副相是如何如何才華橫溢,怎么會生出這樣一個胸無點墨的女兒的嘲諷。
邊境策論,農田水利,政論稅法,友人書信……
姜灼仔細翻閱著父親的書信,試圖從中找出前世抄家的證據,但卻毫無頭緒。
副相事務本就繁多,無論是發現哪里的書信都不足為奇,更何況,父親本就是一介文臣,而前世的罪名卻是勾結邊疆的五皇子謀反。
等到天色露出魚肚白時,火急火燎的銅花搜遍了整座姜府,才找到趴在書桌上呼呼大睡的姜灼。
操心勞力的銅花嘆了口氣,搖醒尚在睡夢中迷糊的姜灼,吩咐身邊幾個婢女用香湯打了帕子給自家小姐洗臉,再依次梳髻,上粉,畫眉,涂唇。
鏡中人眸如寒星,黛眉秀麗,未被風霜磋磨過的臉頰亦是如新雪覆瓷般的白皙,加上姜灼素來喜愛朝天高髻,再以寶石金簪點綴,配之錦繡華服,襯得本就秾麗的五官更顯貴氣。
但這一次,姜灼卻拒絕了銅花遞來的衣裳,反而從衣匣選了件淺密合色云紋衫。
“小姐這是做什么?”銅花很是不解,“這件織金荔枝紋外衫可是小姐半個月在珍衣齋為這次宴會特意定做的。”
閃耀奪目并不是好事,前世姜家之禍很有可能是姜灼在瓊花宴上太過招搖。
更何況,對于重活一世的姜灼來說,這件云紋衫質地上乘,也很不錯了。
“……近日京中流行些素雅的緞子。”姜灼隨意找了個借口。
“可是——”
“小姐!沈家小姐的馬車已經侯在門外啦!”
還不及銅花反駁,外邊通報的小廝就來催了,姜灼馬上走了出去。
未出嫁時,姜灼與沈觀芷二人就交好,常相約出行。
身為朝奉大夫之女,沈觀芷的外貌和家世雖然都不是京中貴女圈中最出眾的,但她確實是最聰明的。
姜灼第一次見沈觀芷時,就是在一次詩會上,沈觀芷順著庶姐的刁難,當眾做詩,又三言兩語地明褒暗諷,差點讓她那刻薄的姐姐下不來臺。
京中貴女常組織各種聚會,諸如詩會,馬球會,狩獵大典,說白了不過是讓這些未嫁的女子們出來露露臉,博得些好名聲,以供世家婚嫁考慮。
只是,閨秀眾多,但京中適齡且炙手可熱的男子卻也只有那么幾個。
既互為競爭對手,偶爾也不少貴女們針對沈觀芷和姜灼設些讓人出丑的小把戲。
有時是被扯壞了衣裳,有時是被藏起了手絹。
但沈觀芷總能及時發現錯漏,并精準地報復到始作俑者身上。
所以姜灼喜歡跟沈觀芷做朋友。
沈觀芷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設計這些沒用的小心思。
但如今想來,沈觀芷聰明得太過頭了些,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得到。
“姜妹妹今天怎么穿得這么素凈?”
“瓊花素凈,去賞花的人難道還要搶了花的風頭嗎?”姜灼笑笑,遮掩過去。
沈觀芷今日穿的是一襲天青垂領襕衫,淡紅色的桃腮襯著她更加溫柔。
畢竟銅花出門前還是給姜灼上了不少叮叮當當的簪子,要論素雅簡單,其實還是比不上沈觀芷的。
“說來也是,裙釵本就是身外物,妹妹平日穿著華貴,今日偶爾穿一次素服,倒更能襯出妹妹風華呢,想必景王殿下見了一定對妹妹朝思暮想呢。”
“可別胡說了,我才沒興趣當什么王妃呢。”想起上輩子的遭遇,姜灼漲紅了臉打斷。
只是姜灼的反應在沈觀芷眼里卻更像女兒家的嬌羞。
沈觀芷笑笑,很快轉移話題,講起這些天自己的經歷。
“前日里,我家里得了些螃蟹,你猜怎么的,那主母昨夜里至少把一半的量都給送我房里來了!”
“你主母這次倒是好心,看來她上次也是知道你的厲害了,想著討好你呢。”
“什么呀!”沈觀芷眉飛色舞道,“我房門前有棵梨樹,前些日正是結果的日子,要我真把這螃蟹和梨一起吃了,指不定現在還在床上鬧肚子呢!”
“還有這樣的事?”姜灼微微訝異,“你雖非她親生,這次宴會你若得臉,于沈家也是好事,她怎么凈想著害你?”
“就是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才格外提防著,她和她那好女兒平日欺負我慣了,怎么容我真爬到她們頭上。”
“那……你爹呢?你爹知道嗎?”姜灼猶豫地問道。
“哼,”沈觀芷冷笑了一聲,語氣平淡,“他哪管這后宅的事,不管今日來的是他的哪個女兒,他只希望我們別當眾給他鬧出笑話就行。”
姜灼默默握住了沈觀芷的手,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