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慶壽宮的姜灼心情復雜,幾近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姜灼很激動。
父親順利辭官,不僅代表著這一世的姜府不會再像前世一樣抄家流放,也說明命運的軌跡是可以被自己改變的。
盡管父親不認自己這個女兒,盡管自己依舊獨居京城……
但這跟前世家破人亡的結局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小姐!小姐——”
姜灼專注地思考著之后的規劃,以致于隨行的銅花叫了自己好幾遍都沒聽到。
“什么?”
姜灼恍然清醒過來,看著面前的銅花,心中的欣喜忍不住更勝一分。
對!還有銅花!
這世至少還有銅花陪著自己入宮,自己不是孤身一個人!
“你在想什么啊小姐。”銅花皺著眉頭,有些擔心道,“從太后宮里出來后,你就心不在焉的,方才路都走錯了,我喊你幾次你都沒聽到。”
“……皇宮太大了,我光顧著看宮殿,不小心走了神。”
姜灼撓撓腦袋,隨意找了個借口。
不遠處卻傳來了一陣銀鈴似的笑聲。
“宮里嬤嬤都說,新來的姜司樂是什么當朝二品大官的嫡女,身份如何尊貴,地位如何緊要,讓我們擔待著點,沒想到還只是個連皇宮都沒見過的小屁孩。”
姜灼聞聲看去,見來人是兩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身姿修長,穿著跟自己一樣制式的女官服,正笑語靨靨向自己走來。
大概這就是李嬤嬤說的尚儀局另二位司樂吧。
“姜灼見過兩位姐姐。”姜灼垂首,行了個福手禮。
“誒誒誒,沒想到有朝一日我陶桃也能受大家閨秀的禮,這可折煞我了!”
先說話的女子生得一雙含情似水的桃花眼,講起話來頗有些嬌嗲,雖然說著客套話,但動作上卻沒有要扶姜灼起來的意思。
“我與兩位姐姐皆是司樂,且兩位姐姐的資歷皆長于我,妹妹理當行禮。”
姜灼溫和笑笑,并沒有在意。
“夠了!陶桃,姜妹妹年紀小,你別嚇著人家。”
隨行的另一位女官柳眉秀麗,看起來更穩重些,連忙扶起姜灼,主動介紹道:
“我叫秦柳云,她是陶桃,與你一樣都暫任尚儀局司樂一職,今天大清早,陳尚儀就跟我們說有位天仙似的妹妹要來我們尚儀局,所以特意令我二人過來打個招呼,尚儀大人事忙,姜妹妹初來乍到,有什么不便的也盡可以找我們姐妹倆。”
“陶姐姐好,秦姐姐好。”姜灼一一問好。
“什么叫都是司樂?”名叫陶桃的女官有些不滿地補充道,“秦姐姐是正六品,姜小姐和我是從六品,秦姐姐的官職高于你,你不該行平輩的禮。”
“陶姐姐提醒的是。”從善如流姜灼轉身又向秦柳云單獨行了個正式的拜禮,“下官姜灼見過秦司樂。”
姜灼方一蹲下身,就被秦柳云笑著扶了起來。
“司樂司上下本就是以姐妹相稱,不在乎這些規矩,你別給陶桃唬住了。”
“怎么這么乖?”
得逞的陶桃挑挑眉,很覺出乎意料。
“聽說你可是連景王都看不上,所以才來這里當了女官,不是應該是那種飛揚跋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家小姐嗎?我還想著給你個下馬威呢!”
說罷,陶桃高高抬起了頭,做出了一副用鼻孔對人,牛氣沖沖的模樣,惹得秦柳云和銅花笑出了聲。
姜灼亦無聲地笑笑。
如果是前世,自己說不準還真是這樣的懵懂又傲氣的官家小姐。
只可惜人生無常,昔日掌上明珠,也可能一朝跌落泥潭。
當過頤指氣使的貴女,也當過任人使喚的婢妾,如今的姜灼感覺心態寬和很多。
“我爹爹已在近日辭官回鄉,我與諸位姐姐的出身是一樣的,陶姐姐莫要再拿身份取笑我。”
姜灼笑著回話,身旁的銅花卻有些驚訝,訥訥出聲:
“小姐——”
姜灼這才想起,方才自己從慶壽宮出來就一直在走神,還沒來得及告訴銅花父親辭官回家的消息。
“怎么?現在就開始擔心我們欺負你家小姐嗎?”
似乎是發現姜灼身邊的小丫頭更值得欺負,陶桃轉換目標,雙手叉腰,沖著銅花擠眉弄眼道:
“遲啦!你家小姐已經落入我們尚儀局的手里啦,從今天開始,我就要你家姜司樂,天天練歌練舞練琴練到聲音嘶啞手指流血嘿嘿誒——”
“咳咳!”
秦柳云輕輕推了推陶桃,試圖阻止陶桃眉飛色舞的恐嚇。
“干嘛呀這是?”陶桃有些不滿地嘟囔著,“開個玩笑還不行嗎?人姜司樂還沒生氣呢。”
秦柳云一個眼神示意。
陶桃才看向姜灼用手帕包扎著的右手,發現指端隱隱有鮮血滲出。
“這……”陶桃有些訝異,也這才察覺自己失言。
“姜司樂放寬心,陶桃只是孩童心性,說著玩的,尚儀大人料想姜司樂今日也乏了,所以來派我們二人傳話,說不用去拜見了,話已帶到,那我們就也不打擾了。”
秦柳云眨眨眼,便拉著有些慌亂的陶桃溜之大吉。
“小姐!你看這兩人,把你當成什么了?!”
銅花一慣地替姜灼打抱不平。
姜灼卻微笑著揉了揉銅花的腦袋,解釋道:
“父親既已辭官,我也不是什么官家小姐,我與她們本就同級,況且其中的秦姐姐大概還比我高半品,她們既沒有什么惡意,也無需這么計較。”
司樂職位已是尚儀局較高的女官官職,宮中給每位司樂都安排了獨間。
姜灼也不例外。
只是宮中院室眾多,人手一時不怠,空置許久不用的房間,便少不了許多珠網和灰塵。
好在銅花手腳麻利,做事勤快,很快便將房間打掃了出來。
入夜,更鼓初歇,宮門落了鑰,羊角宮燈投下朦朧的光暈,門外依稀可以聽到值夜宮人巡夜落下的腳步聲。
這是姜灼宿在宮中的第一夜。
回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心緒不寧的姜灼難以入眠。
正輾轉反側時,姜灼卻聽到房間西北角傳來了小聲的啜泣聲。
那是銅花的睡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