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漓的腳步,停住了。
她看著那座巨大的摩天輪,清冷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愕然。
“你……”她轉頭看向陸沉淵,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
“林遠提前安排的。”陸沉淵的回答云淡風輕,仿佛只是讓人預定了一家餐廳那么簡單,
“我想,比起吵鬧的酒會,這里或許更適合過生日。”
墨清漓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座摩天輪。
她從小在京州長大,無數次從城市的各個角落,抬頭看到過這座地標性的建筑。它代表著浪漫,代表著悠閑,代表著所有與她無關的生活。
她的生活里,只有學業、財報、董事會議和永無止境的商業博弈。
她像一個精密的儀器,十幾年如一日地高速運轉,從未有過片刻的停歇。
墨清漓也曾想過,有一天,也要像個普通女孩一樣,和喜歡的人坐上這京州之眼,在城市的最高點,許下一個小小的愿望。
但這念頭,也僅僅是念頭而已,很快就被淹沒在無窮無盡的工作里。
她沒想到,這個被她深埋心底的、小小的愿望,竟然會在今晚,以這樣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被一個僅僅見過幾次面的男人,如此鄭重其事地實現。
陸沉淵沒有催促,只是安靜地陪她站著。
他看著墨清漓的側影,看著她卸下所有防備與清冷,如一個小女孩般仰望著摩天輪的樣子,心中某個被刻意壓抑的角落,悄然變得柔軟。
穿越前的他,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從未體驗過生日的儀式感。
穿越后,原身的世界里,生日也只是拓展人脈的商業社交。
他不懂浪漫,也不屑于浪漫。
今晚的安排,一半是出自于破局的考量,另一半,卻連他自己都未曾深思:
或許,只是單純地,不想看到那樣一個驕傲而強大的女人,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被愚蠢的小人玷污了光芒。
他想為她拂去塵埃,讓她重新變得耀眼。
“走吧。”墨清漓收回目光,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輕快。
兩人走到摩天輪下,早已等候在此的工作人員恭敬地為他們打開了專屬的轎廂。
轎廂緩緩升起。
隨著高度的攀升,整個京州的夜景,如同畫卷般,在他們腳下徐徐展開。
萬家燈火,車水馬龍,匯成一條條金色的河流,奔騰不息,最終融入遠方的地平線。
壯闊而瑰麗。
“你恐高嗎?”陸沉淵打破了沉默,問了一個最簡單的問題。
“不怕。”墨清漓搖搖頭,她的目光被窗外的景色深深吸引,“很美。”
“嗯。”陸沉淵應了一聲,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小時候在鄉下,沒見過這么多燈。那時候覺得,天上的星星就是世界上最亮的東西了。”
他說的,是穿越前的事。
那份深植于靈魂的記憶,讓他對眼前的繁華,始終帶著一種旁觀者的清醒。
墨清漓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沒想到,陸沉淵會和她說起“小時候”。
這簡單的幾個字,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讓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陸氏總裁,而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有過去的人。
“你覺得,從這里看下去,這座城市像什么?”墨清漓忽然問道。
“像一張巨大的、鋪在地上的星圖。”陸沉淵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
這個答案,讓墨清漓再次愣住了。
她以為,以陸沉淵的身份和性格,會說像棋盤,像沙盤,像一切與權力、掌控有關的東西。
“我以為你會說棋盤。”她誠實地說。
陸沉淵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卻沖散了他眉宇間慣有的沉郁。
“棋盤上,只有黑白兩色的棋子,冰冷而對立。但你看下面,”他抬起下巴,示意窗外,
“每一盞燈火背后,都有一個故事,一個家庭。它們是溫暖的,是鮮活的。這才是這座城市的本質。”
這番話,完全顛覆了墨清漓對他的認知。
外人眼中的陸沉淵,是資本的化身,是利益的代言人。
他殺伐果斷,冷酷無情。
可此刻,從他口中說出的,卻是對平凡生活的尊重與溫情。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她對他產生了更加濃厚的好奇。
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摩天輪升到了最高點,在空中短暫停留。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腳下沉默而璀璨的星河。
“其實,那張紙條,是你給的吧?”墨清漓終于問出了那個她最想知道的問題。
陸沉淵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反問道:“重要嗎?”
“重要。”墨清漓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那份預警,為墨氏避免了至少數十億的損失和無法估量的品牌危機。這份人情,我必須認,也必須還。”
“那就記著吧。”陸沉淵的回答依舊輕描淡寫,
“也許未來,我有需要墨總幫忙的地方。”
他又一次,輕而易舉地將一份天大的人情,歸結為了一筆未來的“商業投資”。
墨清漓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像冰封的湖面在春風中悄然融化,綻放出令人心驚的美麗。
“陸沉淵,”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你這個人,真有意思。”
她不再糾結于是非對錯,也不再追問動機緣由。
在這一刻,她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
眼前的這個男人,遠比外界傳聞的要復雜、深邃,也遠比她想象的,要可靠。
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開始和他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聊京州哪家餐廳的菜品地道,聊最近上映的某部科幻電影,聊一本冷門的哲學書籍。
他們沒有聊各自背負的家族壓力,沒有聊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更沒有聊對未來的商業布局與展望。
他們就像兩個偶然相遇的普通朋友,分享著彼此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感受。
這種感覺,對墨清漓來說,新奇而陌生。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不談工作,不談利益的交流,可以如此輕松,如此愜意。
她看著窗外,也看著身邊這個男人。
他言語不多,卻總能一針見血;他看似冷漠,內心卻有著自己的秩序與溫情;
他展現出的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格局,以及那種發自內心,對她作為一個獨立個體的尊重,都讓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
她那顆被層層冰甲包裹的心,在這一晚,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月光和星光,得以從這道縫隙中,照了進去。
而陸沉淵,同樣也在經歷著一場內心的博弈。
他恪守著“不要招惹墨清漓”的底線,每一次都試圖將話題拉回安全的商業軌道。
可是,當他看到墨清漓卸下防備,露出真誠的笑容時;
當他聽到她對某個問題提出獨到而深刻的見解時;
當他感受到她那份聰慧堅韌背后,偶爾流露出的一絲疲憊時……
他發現,自己那條所謂的“底線”,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他不得不承認,他欣賞這個女人。
欣賞她的智慧,欣賞她的果決,欣賞她的驕傲,也欣賞她此刻,在這方寸之間所展現出的、不為人知的柔軟。
她不是原劇情里那個需要被聯姻拯救,最后因愛生恨的符號化人物。
她是一個活生生的、光芒萬丈的、值得被任何人尊重的強大盟友。
不,或許……不僅僅是盟友。
這種名為“欣賞”與“共鳴”的情愫,在靜謐的月色下,在緩慢轉動的摩天輪中,不受控制地滋長,蔓延。
摩天輪緩緩降落,回到了原點。
這場短暫的、與世隔絕的夢境,結束了。
陸沉淵將車開到墨清漓的住所樓下,一棟安保嚴密的頂級公寓。
兩人都沒有下車。
“謝謝你,陸沉淵。”墨清漓解開安全帶,側過身,認真地對他說,
“這是我……過得最特別的一個生日。”
“生日快樂,墨清漓。”陸沉淵看著她,眼底的深邃仿佛能將人吸進去。
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曖昧氣息。
最終,還是墨清漓先移開了視線。她推開車門,下車,然后站在車邊,對他揮了揮手。
“路上小心。”
“好。”
陸沉淵發動車子,賓利慕尚悄然離去。
墨清漓站在原地,看著那遠去的車尾燈,久久沒有動彈。
晚風吹起她的發絲,她抬手拂過,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摩天輪轎廂里的溫度。
另一邊,陸沉淵開著車,行駛在空曠的街道上。
他打開車窗,讓冷風灌了進來,試圖吹散心中那股異樣的燥熱。
他今晚,徹底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規則。
他不僅招惹了墨清漓,甚至還為她創造了一場獨一無二的“浪漫”。
這完全偏離了他“純粹利用”、“保持距離”的初衷。
可是,當他回想起墨清漓在摩天輪上那個如釋重負的笑容時,他發現,自己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后悔。
或許,有些相遇,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會脫離掌控。
陸沉淵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收緊。
棋盤上的棋子,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而他這個自以為是的執棋人,也第一次,對自己未來的落子,產生了片刻的迷茫。
他與墨清漓的關系,已經從一條平行的直線,變成了相交線。
而這個交點,就是今夜的西山之月。
從此以后,軌跡將去往何方,再也無法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