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那股熱氣騰騰的飯菜香,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白薇薇的表情從詫異轉(zhuǎn)為驚愕,最后定格在濃濃的擔憂上。
她看看自己口無遮攔的母親,又立刻把視線投向陸川,心臟揪成一團。
她知道“媽媽”這兩個字對陸川意味著什么。
那是他心里最深的一道疤,是絕不能觸碰的禁區(qū)。
而陸川,已經(jīng)呆住了。
臉上的溫和笑容寸寸龜裂,然后剝落,露出底下蒼白而空洞的底色。
他甚至沒有去看劉燕,也沒有去看白薇薇。
視線落在面前那座五彩斑斕的“菜山”上,瞳孔卻失去了焦點。
半晌。
他才慢悠悠地,一幀一幀地,低下頭。
他想去夾起碗里那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
那是他喜歡的,也是張姨親手為他燒的。
他的手舉了起來,筷子伸了出去。
然而,那雙都不曾晃動的手。
此刻卻在半空中,止不住地顫抖。
筷子尖幾次三番對準那塊肉,卻又一次次地偏離。
最后,他放棄了。
手無力地垂下。
一道沙啞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從他喉嚨里擠了出來。
“是么。”
“但是我不想知道了。”
他說的很輕,像是一陣風就能吹散的耳語。
卻又重如千鈞,狠狠砸在劉燕和白薇薇的心上。
劉燕的心臟猛地一縮,悔意如同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她看著陸川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才驚覺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她以為一年多的時間,足以撫平一些傷痛。
以為自己選在一個溫馨的時刻提起,能讓他更容易接受。
原來,他不是走出來了。
他只是用更厚的冰,把那道傷口封存了起來。
而她,親手鑿開了那層冰。
看著少年低垂的頭顱和微微顫抖的肩膀,劉燕滿眼都是快要溢出來的心疼。
她甚至覺得,陸川不是在怪那個女人,而是在怪她。
怪她多事,怪她殘忍地撕開他早已結(jié)痂的傷疤。
劉燕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另一個女人的臉。
青玉啊青玉,你到底是有天大的苦衷,才舍得拋下這么好的兒子?
你知不知道,你離開的時候,正是他最需要你的時候!
剛沒了爸爸的小川,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你,你卻自己走了……
真不知道你現(xiàn)在回來,他還愿不愿意再認你這個媽。
悔恨與自責交織,劉燕的眼眶也紅了。
“小川,對不起,是阿姨不好,阿姨不該……”
她的話沒能說完。
陸川打斷了她。
他抬起頭,臉上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
他看著劉燕,語氣客氣。
“阿姨,沒有長輩給晚輩道歉的道理。”
這話像一道無形的墻,將劉燕所有未出口的歉意與心疼,全都堵了回去。
劉燕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餐桌上的氣氛,徹底僵死。
就在這時,陸川感覺自己的左手,被一只溫軟的小手輕輕握住。
那觸感柔軟,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暖意。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陸川僵硬的身體有了一瞬間的松動。
他側(cè)過頭,對上白薇薇那雙寫滿擔憂的杏眼。
女孩的嘴唇緊緊抿著,卻固執(zhí)地用自己的方式,向他傳遞著力量。
不能讓她擔心。
也不能讓劉阿姨這樣尷尬下去。
這個念頭壓過了心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陸川收回視線,拿起自己那雙仍在微微顫抖的筷子。
從盤子里夾起一只通紅飽滿的大蝦,穩(wěn)穩(wěn)地放進白薇薇碗里。
動作流暢。
“快吃,蝦涼了就腥了。”
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溫和,只是帶著一點兒沙啞。
白薇薇愣愣地看著碗里的蝦。
她當然看到了,他伸出筷子的那一刻,指尖那無法控制的顫栗。
他根本就沒好。
他只是在硬撐。
這個認知讓白薇薇的心臟又酸又漲。
她抬起頭,努力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想像平時一樣,做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太陽,去驅(qū)散這片陰霾。
“嗯!謝謝陸川!”
她用力點頭,聲音清脆,卻在尾音帶上了一點點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的鼻音。
她飛快地低下頭,假裝剝蝦,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這一頓飯,終究是食不知味。
一桌子的菜幾乎沒怎么動。
白薇薇胡亂扒拉了幾口飯,就率先放下了筷子。
“我吃飽啦!”
她站起身,很自然地拉住陸川的手臂。
“陸川,我?guī)闳タ纯唇o你準備的房間吧?我媽可是花了好幾天布置的,超級棒!”
她一邊說,一邊沖劉燕使了個眼色。
劉燕如夢初醒,連忙站起來。
“對對,小川,快去看看,缺什么跟阿姨說。”
陸川沒有拒絕。
他順著白薇薇的力道站起來,跟著她走向二樓。
身后的餐廳,劉燕看著兩個孩子的背影。
又看看那桌幾乎沒動的飯菜,疲憊地坐回椅子上,捂住了臉。
白家的二樓很安靜,地板被拖得一塵不染。
白薇薇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
“當當當當!就是這間!”
一股干凈清爽的陽光氣息撲面而來。
房間不大,但布置得極其用心。
淺灰色的墻紙,原木色的書桌和衣柜,窗臺上還擺著一盆生機勃勃的綠蘿。
床上鋪著嶄新的深藍色四件套,被子蓬松地鼓著。
一看就被人精心晾曬過,充滿了太陽的味道。
“怎么樣?這套床品我專門給你挑的,酷不酷?”
白薇薇像一只獻寶的小貓,語氣里帶著一絲小小的得意。
陸川的目光掃過整個房間。
書桌上嶄新的臺燈,衣柜里掛著的幾件新睡衣,甚至連垃圾桶都套好了新的袋子。
每一個細節(jié),都在訴說著主人的用心和歡迎。
這本該是讓人感到溫暖的畫面。
可此刻,這份溫暖卻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在他心上。
越是溫暖,就越是反襯出那個消息的冰冷與荒唐。
那個女人……她要回來了?
她憑什么回來?
她把他一個人丟在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里。
現(xiàn)在,她要回來了?
憑什么?
陸川垂在身側(cè)的手,悄然攥緊,骨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陸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