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城,天色就沉了下來。
雨點毫無預兆地砸落,起初稀疏,很快就連成一片。
車輪碾過濕滑的盤山路。
山勢漸陡,霧氣濃得化不開,纏繞著墨綠的林海。
蘇軟握緊方向盤,全神貫注。
抵達棲云古寺時,天色已近昏暝。
四個斑駁的隸書刻在石匾上,被雨水沖刷得發亮。
沒有香火鼎盛的喧囂,沒有旅游開發的痕跡。
只有雨打山林,萬籟俱寂。
這里只接待少數尋求真正清凈的權貴或居士,平日僧侶寥寥,香客罕至。
蘇軟撐著傘下車,雨水瞬間打濕了褲腳。
寺門虛掩。
蘇軟推門進去。
正殿門開著,里面光線昏暗,只燃著幾盞長明燈,映著肅穆的佛像。
一個穿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從偏殿轉出來,雙手合十,聲音稚嫩。
“施主,天色已晚,山路難行,可是要掛單?”
“是。”
蘇軟收起傘,水珠順著發梢滴落。
“麻煩小師父,住幾天,靜心。”
小沙彌點頭,引她入內。
穿過幽靜回廊,雨水順著古老的瓦當匯成水簾。
剛轉過一叢翠竹,蘇軟腳步猛地頓住。
前方禪院月洞門下,一道挺拔身影立在廊下,正望著漫天雨幕。
棉麻素衣寬大,也掩不住肩背的輪廓。
腕骨纏著那串熟悉的紫檀佛珠。
晏聽南。
他似乎察覺到視線,緩緩側頭。
金絲眼鏡后的目光,穿過雨簾,落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像沉冷的深潭,沒有半分波瀾,只有一絲強行壓下的驚愕。
“晏總?”
蘇軟率先開口。
“好巧。”
她走過去,雨水在廊下匯聚成小流。
“我也是覺得最近太浮躁,想找個清凈地方沉淀幾天,沒想到棲云古寺這么靈驗,一來就遇到熟人了。”
晏聽南目光掃過她被雨水打濕的鬢角和肩頭,又迅速移開,看向雨幕深處。
“是挺巧。”
“京市到西南棲云古寺,兩千多公里。”
“蘇小姐這清修,跑得夠遠。”
他沒有半分偶遇的意外,只有你編,我看著你演的心照不宣。
蘇軟面上撐起無辜,甚至往前湊了半步。
“心不靜,自然要跑遠點。”
“這不,聽說棲云古寺最是靈驗,能滌蕩凡塵俗念。”
“晏總不也千里迢迢來了?”
“可見這地方,是真能讓人沉淀下來。”
晏聽南喉結不受控地滾動了一下。
“西南濕氣重,山路難行,蘇小姐這身嬌體貴的,怕是不習慣。”
這話聽著是提醒,實則字字是逐客令。
蘇軟學著他的腔調,笑意更深,帶著點挑釁。
“我就喜歡這濕漉漉的勁兒,沾點地氣兒,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你說是不是,晏總?”
晏聽南薄唇緊抿,沒應她的話。
蘇軟渾不在意,轉頭對小沙彌笑。
“小師父,麻煩安排間清凈禪房。”
她目光掃過晏聽南,語氣自然。
“我看晏總隔壁那間就挺好,方便請教項目。”
小沙彌不疑有他,點頭應下。
晏聽南捏著佛珠的指節收緊,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他沒說話,轉身徑直回了自己禪房。
木門合攏的輕響,在雨聲里格外清晰。
……
晚上十點,禪房內。
晏聽南端坐案前。
一燈如豆,映著他緊繃的側臉。
面前攤著抄了一半的《心經》。
墨跡未干,筆鋒卻失了平日的清勁,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浮躁。
她來了。
真的來了。
像一團燒不盡的野火,追到這佛門清凈地。
他強迫自己凝神,筆尖懸在紙上,卻遲遲落不下去。
窗外,雨勢驟然加大。
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噼啪作響,像密集的戰鼓。
緊接著,一道刺目的閃電撕裂夜幕!
轟隆——!!!
驚雷炸響,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雷聲剛落。
隔壁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
像是什么重物砸落在地。
緊接著,是一聲短促壓抑的驚呼!
晏聽南身體猛地繃直!
筆尖失控,一大滴濃墨狠狠砸在抄了一半的經文上,洇開一片污濁的墨團。
他盯著那團墨跡,像盯著自己驟然失序的心跳。
雷聲還在天際滾動。
隔壁再無聲息。
死寂。
比剛才更磨人的死寂。
晏聽南豁然起身,動作快得帶倒了椅子!
他幾步沖到門口,一把拉開自己禪房的門。
隔壁的門緊閉著。
他幾乎沒有思考,抬手就重重拍在門板上!
“蘇軟!”
聲音沉啞,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急促。
門內安靜了一瞬。
隨即,門被拉開一條縫。
蘇軟一件棉質睡裙,長發微亂,散在肩頭,小臉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蒼白。
“晏聽南?”
她聲音帶著點受驚后的微顫,濕漉漉的眼睛望過來,像只被雷聲嚇壞的小鹿。
晏聽南目光掃過她單薄的身形,確認沒有明顯傷痕。
“怎么回事?”
他聲音依舊冷硬。
“沒什么。”
蘇軟垂下眼睫,聲音細弱。
“雷太響了,嚇了一跳,沒站穩碰倒了香爐架。”
晏聽南緊繃的肩線并未放松。
他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堵著門框,沒有進去的意思。
“怕打雷?”
他語氣帶著審視。
蘇軟抬眼看他,眸底水光瀲滟,帶著點可憐兮兮的無助。
“嗯,從小就怕。”
她輕輕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衣襟。
“這山里的雷太嚇人了。”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
蘇軟身體猛地一顫,低呼一聲,幾乎是本能地往前一撲!
額頭抵上他溫熱的胸膛,雙手緊緊攥住了他腰側的衣料。
“晏聽南,我害怕。”
她聲音又軟又糯,帶著哭腔,撓在他心尖最癢最軟的地方。
“別走……”
她氣息噴在他頸側。
晏聽南身體瞬間僵直!
她身上那股熟悉的甜暖果香,蠻橫地鉆進鼻腔,攻城略地。
柔軟的身軀緊貼著他,微微發抖,像尋求庇護的幼獸。
晏聽南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理智在瘋狂叫囂。
推開她!立刻!馬上!
但身體卻像被定在原地。
“蘇軟!”
他聲音嘶啞,帶著警告的怒意。
“松手!”
“不松。”
蘇軟反而抱得更緊,臉頰在他胸膛蹭了蹭。
“佛祖面前,心腸這么硬?”
“看我怕成這樣,也不管?”
“就一會兒,等雷過去。”
她仰起臉,下巴抵著他胸膛,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紅唇近在咫尺。
“你念經不是最能靜心嗎?”
她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帶著鉤子。
“你念給我聽好不好?”
“晏聽南,你躲到這里念經,念的是清心咒。”
“還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