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令宜在這里的話,就會驚訝地發現時隔五年,坤寧宮里的一切陳設都沒有任何改變,像是她才離開時一樣。
在偏廳繡房里,繡架上,還有一幅沒有完成的魚戲蓮葉的小肚兜,應該是給未出世的孩子做的。
只可惜,做了一半,剩余的一半,在五年時間里,都不曾有人補上。
如今就算是補上,那孩子也用不上了。
李昀進了坤寧宮后,直奔從前明令宜的起居室。
房間里沒有燃著蠟燭燈油,墻壁上嵌滿了夜明珠,能將室內照得纖毫畢現。
而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這一室華麗而昂貴的夜明珠,是昆山寒玉和躺在昆山寒玉上的年輕女子。
昆山寒玉難求,傳聞中是在昆侖山脈的深處,地下冰洞里才可能出現的東西。
人進去后,大多還沒找到寒玉,就已經先被凍死在里面。
當年李昀派人去尋昆山寒玉的蹤跡,折損了不少人手,最后是他親自帶隊,凍得渾身青白,胸口的血液差點要凝固,幾近沒了呼吸,被近衛背著出來,又被早早守候在門口的太醫施診,這才緩過來一口氣,從半只腳踏進的鬼門關里回到人間。
昆山寒玉在極寒之地,但它本身卻沒有那么寒冷。人伸手摸上去,只會覺得瑩潤舒服。
若是能得到一小塊,含在尸體的嘴里,輔以陣法,尋陰穴,能保證尸身常年不腐。
若是能尋得一整塊的昆山寒玉,那即便不在墓室里,也能保存尸身。
甚至,傳聞中提過整塊的昆山寒玉床能將死者七魂六魄中的三魂一魄留在身體里。若是能有機緣將亡者剩余的四魂五魄從幽冥皇權召回,亡者便能死而復生。
李昀看著躺在寒玉上的女子,那寒玉剛好能放下一個人,放在從前明令宜的鳳榻上。他脫了鞋襪,合衣躺在了尸身旁。
“元娘,后日便是花朝的生辰。”李昀將身邊胸膛處沒有一絲起伏的人的手拉進了自己的手心里,像是拉家常一樣,低聲絮語。
“你也有五年沒見過他了吧?今年的除夕夜,可要一見?”
說到這里時,李昀像是有些控制不住似的,低咳了好幾聲。
這幾日他沒燒地龍,也沒有用炭盆,還只吃素,再加上日復一日的放血,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但這一切,李昀似乎都已經習慣了。
浮云子老道曾說,招魂需用至親之人的血液,燃回魂香召喚。
回魂香不是用明火點燃,而是用血液。其香霧不會飄散四溢,能穿過陰陽兩界,帶著燒香之人所用的血液獨有的氣息,在黃泉尋到想要找尋之人,然后將魂魄一點一點帶回。
李昀在五年前,抓了青城山的浮云子老道,強行將人扣在宮中,煉制回魂香。
在坤寧宮內,回魂香幾乎終年不散,他日日以血供養。
李昀閉上眼睛,他想,終究有一日,他是能將明令宜的七魂六魄都找回來的。
到時候,他是能再看見身旁的女子睜開雙眼。
他們已經許久不曾好好說話。
明令宜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的尸身壓根就沒進皇陵,就算知道,她可能也不太在乎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明令宜就聞到了院子里那股濃郁的羊肉高湯的香氣。
聞到了肉的香氣,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活著都有了盼頭!
不吃肉的那能叫活著嗎?那分明就是一具會呼吸的尸體而已!
明令宜決定今早就做羊肉抻面!
灶上鐵鍋里的羊湯正咕嘟咕嘟冒著金黃的油星子。
明令宜抄起長柄鐵勺往湯心一攪,濃白的湯底立刻翻涌出成團的香氣——那是羊腿骨和羊蝎子熬足六個時辰的精華,骨髓里的油脂被剁開的姜塊逼出來,又讓花椒粒磨去了腥膻,經過一個晚上,吊出來的高湯。
肥瘦相間的帶皮羊肉在漏勺里顫巍巍滑進湯中,滾上兩滾便泛起誘人的淺褐色。
奶白的湯汁跟牛乳似的,甚至比牛乳看起來更濃厚。
案板上的面團自然是小春揉打好的,早醒得服服帖帖。
明令宜拉住面棍兩端,輕輕抖腕,靠面團的自然重力下垂,順勢拉長至約一臂長。然后迅速拉住中間,一手抖開,利用醒好的面團的面筋的彈性再次拉長,重復好幾次,細長的面條就出現在她手中。
將抻面下鍋的時候,在沸水里還保持著微微的弧度。
掐著時間,明令宜竹筷一挑一轉,面條便像活魚般躥出水面,帶著麥香的水汽撲了人滿臉。
碗里事先勺子挖了半碗滾燙的奶白色的羊肉濃湯,韌性極好的面條吸飽了湯汁卻不失筋骨,筷子尖挑起來時能看見微微顫動的彈性。
小春早早就坐好,等著開飯。
實在是太香了,她收回自己昨晚的那些話。
皇帝的命令就命令吧,相比于冷食,這么一碗羊肉抻面,簡直能讓她的靈魂顫抖。
第一口先啜湯,燙得舌尖發麻也舍不得停,鮮味從舌根直竄到太陽穴。再咬塊羊肉,肥處顫巍巍化成蜜水,瘦處撕出細絲卻半點不柴。面條吸溜起來帶著風聲,彈牙的勁道讓人忍不住加快咀嚼,麥香混著羊湯的醇厚在齒間來回沖撞,最后連碗底最后一根面都要用筷子追著刮干凈。
“呼嚕嚕”的好幾聲后,小春捧著比自己臉大的碗,已經吃得干干凈凈。
案板上還有多余的面條,小春又給自己下了一大碗。
等她吃得肚皮都撐起來的時候,坐在對面的明令宜這才將自己面前那小半碗的面條吃完。
小春收拾碗筷,去后廚洗碗。
明令宜去后院又摘了些梅花。
上一次做的梅花醬,還能做兩次梅花酥,算一算時間,賣到元日之前,剛好足夠。
她現在再蜜一些花瓣醬,等到開年后,梅花也差不多快凋謝,她還能再做幾次梅花酥,賣給周圍的街坊鄰居。
一上午的時間,明令宜就做好了一罐梅花醬,同時也將今天下午準備去國子監售賣的梅花酥的面胚送進了小烤爐里。
這一次,明令宜就做了不少,她數了數,差不多有一百枚左右。
做完這些后,明令宜搬了一把竹椅,放在長廊下,腳邊放著火噴子,繡了個荷包。
小春忙完后走來,她昨晚就看見自家小姐在繡荷包,現在仔細一看,發現荷包的上面繡著一個小胖娃娃,在放紙鳶。
“小姐,你這荷包……”小春撓頭,她說不上來為什么,但是就是覺得這荷包跟自家小姐不太搭。她家小姐都還未出閣呢,繡個小胖娃娃的荷包掛在腰間算是怎么回事兒?“小姐從前不是喜歡花啊草的嗎?怎么繡個大胖小子?”
明令宜失笑,“這不是給我自己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