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陳小苗把最后一道清炒時蔬端上桌,指尖在圍裙上蹭了蹭,照常朝書房喊出那句——“陸遠,吃飯哩……”
比起平時,今天陳小苗喊話聲小了許多,像是心里沒底。
陸遠走出書房,拉開椅子坐下,抬眼卻見陳小苗還杵在桌邊,雙手交疊在小腹前,一副小媳婦等挨訓的模樣。
“站著干啥?坐啊。”
陸遠下巴朝對面的椅子點了點。
陳小苗慢吞吞地坐下,屁股只挨著一點點椅子邊兒,腰背挺得筆直。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陸遠,俺……俺今兒晌午不該沖恁使性子,是俺不對。”
“誒!?”
陸遠剛拿起筷子,聞言一愣。
他沒想到陳小苗氣消得這么快,還主動開口道歉。
說起來,這還是陸遠頭回瞧見陳小苗生氣。
雖然姑娘一沒哭二沒鬧,只憋著勁兒干活,但那股情緒陸遠卻能真切感受。
陸遠平靜詢問:“小苗,為什么生氣?”
“俺……俺就是……就是有點擔心。”
“擔心啥?”
“擔心……”
陳小苗頓了頓,再開口時,有一種近乎豁出去的決絕。
“俺知道俺是婦道人家,不該多嘴多舌管恁的事,可俺還是得勸恁一句!
恁不要跟外頭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處,更別把那種女人娶回家當媳婦,那……那要不得哩!”
陸遠哭笑不得:“我跟人聊了兩句而已,怎么就要娶回家當媳婦了?”
陳小苗見陸遠態度不以為然,急得眉頭擰成疙瘩。
“俺二師兄陳小谷,他爹當年也以為自己拎得清,只是跟窯子女人玩玩。
可最后還是被那窯子里的女人迷了心竅,硬要把女人娶回家,結果家里鬧得雞飛狗跳,最后家也敗了,人也……也……”
似乎覺得后面的話太不吉利,陳小苗硬生生咽了回去,并再次強調。
“反正那種女人沾不得,恁聽俺一句勸!”
陸遠沒立刻回答,只靜靜看著陳小苗因激動而泛紅的臉頰,那雙狐媚眼里是純粹的擔憂。
是吃醋嗎?或許有那么一絲絲。
但陸遠能明白,這丫頭心里更多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恐慌。
恐慌自己會被“壞女人”帶歪了路,恐慌她好不容易擁有的安穩日子會產生變故。
要知道,陳小苗腦子里還是那套“三從四德”、“男主外女主內”的老黃歷。
所以她不敢在陸遠面前真發脾氣,只能用生悶氣做家務的方式表達一絲絲絲絲……的不滿。
剛才那番“勸誡”,對她而言已經是鼓起了天大的勇氣,是豁出去臉面才說出口的“僭越”。
見陸遠半天不說話,陳小苗那顆剛壯起來的膽子又縮了回去,心一點點提到嗓子眼。
陸遠是不是生氣了?
會不會覺著俺不曉好歹,管得太寬?
壞哩壞哩,要是他趕俺出去,俺該怎么辦……
就在陳小苗胡思亂想,手心直冒冷汗的時候,陸遠終于點點頭。
“嗯,我聽你的。”
就一句話,沒別的?
陳小苗愣住,難以置信地眨眨眼,小心翼翼試探:“恁……沒別的話想說?”
陸遠拿起筷子,夾起排骨放進她碗里,調侃道:“你覺得我該說啥?把你罵一頓,說你多管閑事?
還是……照恁們那會兒的規矩,直接抽你兩巴掌,讓你長長記性?”
陳小苗的臉“轟”一下紅透,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脖子都泛起一層薄薄的粉。
她沒吭聲,只是飛快地低下頭去扒拉碗里的飯,那模樣分明是默認自己心里真這么想過。
晚餐在詭異又和諧的氣氛中結束。
陸遠重新往沙發上一癱,把二百五撈進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著狗,另一手劃拉著手機屏幕,查看最新的財經新聞。
陳小苗麻利地收拾完廚房,拿出一個嶄新的硬殼作業本,端正地坐在茶幾前的小馬扎上,開始涂涂寫寫。
客廳里很安靜,只有二百五偶爾發出的愜意哼唧,和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過了約莫半刻鐘,陳小苗停下筆,拿起作業本起身遞給陸遠。
“陸遠,恁看看,這是半個月的開銷。”
陸遠放下手機接過作業本,紙上是娟秀的簪花小楷,賬目被分門別類,羅列得清清楚楚。
-**米面糧油**:大米一袋68.5,面粉一袋42,油一瓶39.8,鹽糖醬醋等27.3
-**肉蛋菜蔬**:豬肉85.6,雞蛋兩板28,各類蔬菜(黃瓜、土豆、青菜、豆角…)176.4
-**水果零食**:蘋果、香蕉32.5,西瓜25
-**日用雜項**:洗潔精9.9,垃圾袋5.5,狗糧補充裝58
-**其他零碎**:12
最后一行是總計:**支出合計610.5元**。
再下面是收入:
-**陸遠給的生活費**:2300
-**陳小苗收入**:300
-**收入合計**:2600
-**結余**:1989.5
陸遠一眼掃過,心里有數。
開銷大頭基本都是吃喝,很正常,不過……
陸遠目光落在“零碎開銷”那一行。
換做是別人,這十來塊錢他眼皮都不會抬一下。
可這賬是陳小苗記的,一個買垃圾袋五塊五都要記上的姑娘,什么“零碎”能讓她一筆帶過?
陸遠好奇問:“這十二塊錢的零碎,買的啥?”
話音剛落,陳小苗表情開始不對勁。
她眼神飄忽,支支吾吾:“就……就是買了點……零碎東西……不值當提……”
陸遠看她一副被揪住小辮子的模樣,心里大概有了譜,沒再追問。
這年頭網絡世界花里胡哨,大數據精準投喂,保不齊給這丫頭推薦了什么她喜歡的小玩意兒。
陸遠將作業本遞還給陳小苗,換了個話題:“賬沒問題,記著就行,不過有件事得跟你說清楚。
我給你的錢是家里的生活費,你自己掙的這三百留著當私房錢,不用混到一塊兒算。”
“不中!不中!”
陳小苗一聽這話立馬急眼,義正言辭反駁:“俺住在恁家,吃恁的喝恁的,本就是白占恁便宜,咋還能再存私房錢?
俺不能一直白花恁的錢,這不合適!”
陸遠就知道她會是這個反應,耐著性子勸:“這怎么叫白花呢?你每天買菜做飯,打掃衛生,照顧二百五……把家里收拾得妥妥當當,這些都不是活兒?”
“可……”
“要不這樣吧。”
陸遠見勸不動,提出一個折中的法子。
“以后家里的開銷,咱們二八開,我八你二。比如這個月花了610塊5毛,我出488塊4毛,你出122塊1毛,行不行?”
陳小苗掰著指頭算了算,還是一個勁兒搖頭:“俺哪能占恁這么大便宜……”
“怎么是占便宜?”
陸遠繼續循循善誘:“首先,我一個大男人,飯量是你兩倍。其次你每天在家忙活,我只管吃現成的。
這么一算,讓你出兩成反而是我占便宜。”
陳小苗被陸遠繞得有點暈,手指摳著本子邊緣,心里還在天人交戰。
陸遠看火候差不多,最后拍板:“就這么定了!你難道想讓我心里過不去?”
“俺不是那意思……”
“那就行。”
在陸遠連哄帶勸之下,陳小苗終于不再堅持,蚊子哼似的“嗯”上一聲,勉強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