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兆季畢竟是在商海沉浮了半輩子的老江湖,最初的驚駭過后,竟硬生生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瀟因……你、你返嚟就好。”
他試圖上前,“二叔擔心死你了!你看看你,搞出咁大件事,電話都打不通,知唔知大家有幾擔心啊?”
他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個憂心侄女安危的長輩。
若換做旁人,恐怕早已被這番表演迷惑。
但宋瀟因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接話。
宋嘉怡是宋兆季的掌上明珠,從小就活在宋瀟因的光環之下,對這位被稱為“小神女”的堂姐,嫉妒早已深入骨髓。
此刻見父親吃癟,她按捺不住,端著一杯香檳走上前來,陰陽怪氣地開口:
“家姐,你總算舍得返嚟啦。不過……你這身裙,好白啊。”
她刻意拖長了尾音,意有所指地笑道:
“唔知嘅人,仲以為你今日系嚟奔喪添。定系……你想話俾全港城嘅人知,你依然好清純?”
(不知道的以為你來奔喪,還是你想讓全港城的人知道,你還是個清純玉女?)
人群中傳來幾聲壓抑的竊笑。
《蘋果日報》那篇報道,在場的賓客,誰沒看過?
“貞潔成謎”四個字,像烙印一樣,已經打在了宋瀟因的身上。
宋嘉怡這一招,不可謂不毒。
她就是要當著全港城上流社會的面,撕開宋瀟因那層“觀音面”,讓她淪為徹頭徹尾的笑柄。
宋瀟因卻連眉梢都未曾動一下。
“嘉怡,我穿什么,是我宋瀟因的事,是宋氏主家的事。需要向全港城交代的,也是我。”
她抬起眼簾,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宋嘉怡那身暴露的Versace短裙上。
“倒是你,穿得咁少,唔凍咩?”她語調依然溫和,說出的話卻像一把軟刀子,“畢竟,你嘅事,除了你自己,恐怕冇人會在意。”
(“倒是你,穿得這么少,不冷嗎?”)
(“畢竟,你的事,除了你自己,恐怕沒人在意。”)
一句話,云淡風輕,卻精準地劃分了界限。
我是主,你是次。我的事,關乎家族顏面;你的事,無足輕重。
宋嘉怡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略顯笨拙的身影,忽然從鄭裕同身后擠了出來。
是他的傻兒子,鄭天佑。
鄭天佑手里捏著一小塊被他體溫捂得有些融化的蛋糕。
他徑直跑到宋瀟因面前,眼底是純粹的歡喜。
“瀟因姐姐,”他的聲音充滿了雀躍,“你回來啦!我、我給你留了蛋糕,最好吃的。”
他獻寶似的,將那塊不成形的蛋糕遞到她面前。
這是她的未婚夫。
是宋兆季為了那三成股份,要把她送去聯姻的傻子。
可笑的是,這場宴會里,唯一真心希望她回來的,竟然只有他。
宋瀟因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輕輕觸動了一下。
“天佑,乖。”她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真實的溫度,“姐姐不餓,你自己吃。”
鄭天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真的就拿起蛋糕,開心地吃了起來。
這一幕,讓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異常古怪。
尤其是鄭裕同和宋兆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像是被人當眾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宋瀟因安撫好鄭天佑,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宋兆季。
“二叔,”她再次開口,聲音里帶上了繼承人不容置喙的威嚴,“昨夜慈山寺大火,我僥幸逃生,全靠一位賀先生仗義出手。否則,你今日見的,恐怕就真系我嘅牌位了。”
“賀先生不僅救了我,還護送我一路回來。此刻,人就在門外車里。”
“二叔,于情于理,你作為宋家而家嘅當家人,系唔系應該親自出去,將我哋宋家嘅救命恩人,請入屋企,敬杯茶?”
宋兆季咬著牙。
讓他當著全港城媒體和所有賓客的面,去請那個姓賀的登堂入室,奉為上賓?
他宋二爺的臉還往哪放?
宋兆季腮幫子的肌肉因為極度的憤怒而瘋狂抽搐。
他想拒絕。
他想咆哮。
他想撕碎眼前這張讓他恨之入骨的“觀音面”。
可是,他不能。
數十家媒體還對著這里,全港城的眼睛都在看著。
他若拒絕,便是坐實了自己薄情寡義,連侄女的救命恩人都不屑一顧。
明天報紙的頭條會怎么寫,他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宋兆季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應該嘅。”
話音落地,數十家媒體的鏡頭,齊刷刷地調轉方向,對準了那道通往大宅外的門廊。
“M”字頭的澳門賓利,車門由內向外,被一位司機恭敬地拉開。
賀尋就這么不緊不慢地,走進了所有人的視野里。
那張臉,是截然不同于港城名流圈里任何一種類型的俊美。
不是金融才俊的斯文儒雅,也非世家公子的驕矜貴氣。
他對這樣的場合缺乏尊重,仿佛這滿堂賓客,于他而言,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布景。
宋兆季胸口劇烈起伏,幾乎要嘔出血來。
他強行擠出一副主家的姿態,用粵語開口:“賀先生,多謝你仗義出手,救返我侄女。請入屋飲杯茶。”
賀尋聞言,微微偏過頭,臉上露出一絲困惑。
他看向宋瀟因,然后用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開了口:
“他說什么?”
這一句,讓在場眾人皆是一愣。
澳門來的巨子,竟然聽不懂粵語?
宋瀟因自然地站到他身側,兩人之間的距離,親密又微妙。
她微微仰頭,剛好夠身邊的人聽清:
“我二叔在感謝你,想請你進去喝杯茶,然后就把這件事揭過去。”
賀尋聽完,唇角那抹涼薄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哦?”他輕笑一聲,目光終于從宋瀟因臉上移開,落在了宋兆季身上,“那,你替我問問他。”
“宋小姐這條命,打算用一杯茶就打發了?”
話音一落,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是明晃晃的趁火打劫啊。
宋瀟因轉過身,面對著宋兆季和一眾賓客。
“二叔,賀先生問,我這條命,在宋家眼中,值幾多錢?”
她將賀尋那句極具攻擊性的話,轉化成了一個看似在尋求答案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