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物與練兵
四郎的夢境如同被打翻的顏料罐,各種畫面混雜在一起旋轉。
母親溫暖的懷抱,顛簸的馬背,漫天飛舞的雪花。然后是血——很多血,染紅了雪地。母親急促的喘息聲,還有身后傳來的鐵靴踏雪聲——鏗鏘、鏗鏘,像死神的腳步聲。
"娘,我害怕..."年幼的四郎在夢中啜泣。
"噓,別出聲。"母親將他裹得更緊,聲音顫抖卻堅定,"記住這個地方,四郎。這棵歪脖子松樹,樹洞里有我們顧家的..."
夢境突然轉換,母親將一個小黑盒子塞進樹洞,用雪掩蓋痕跡。就在這時,一支箭嗖地射來,擦過母親的手臂...
"啊!"四郎驚叫著醒來,渾身被冷汗浸透。
"四郎?怎么了?"阿蠻立刻從睡夢中驚醒,伸手摸向弟弟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但孩子全身發抖得像風中的樹葉。
"我看見了...娘把東西藏在樹洞里..."四郎抓住阿蠻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里,"一個黑盒子...就在歪脖子松樹那里...然后有人射箭..."
阿蠻心頭一震。歪脖子松樹——不正是他們發現這個山洞時看到的那棵嗎?
洞外,暴風雪已經停了,晨光透過洞口照進來。阿蠻幫四郎穿好皮襖,牽著他走出山洞。雪后的世界一片銀白,刺得人睜不開眼。那棵歪脖子松樹就在不遠處,被雪覆蓋了一半,像個駝背的老人。
"是那棵樹嗎?"阿蠻指著問道。
四郎瞇起眼睛,突然渾身一顫:"就是它!樹下有東西!"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樹下。阿蠻蹲下身,扒開樹根處的積雪。果然,樹干上有一個隱蔽的樹洞,被冰凌半封著。她折了根樹枝,小心地撬開冰層。
一個黑漆木盒靜靜地躺在樹洞里,上面刻著顧家的家徽——一座小鼎的圖案。
"真的在這里..."阿蠻聲音發抖,手指碰到盒子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溫暖從指尖傳來,仿佛這盒子有生命一般。
四郎卻突然捂住耳朵:"鐵靴子的聲音!他們來了!"
阿蠻警覺地環顧四周,雪地里一片寂靜。但當她靜下心來,確實聽到遠處傳來有節奏的金屬撞擊聲——鏗鏘、鏗鏘,就像四郎夢中描述的那樣。
"快回山洞!"她一把抓起盒子塞進懷里,抱起四郎就往回跑。
剛跑到山洞口,赫連長老和喬大石已經聞聲迎了出來。阿蠻正要解釋,遠處山坡上突然出現一隊人影。
"是鐵骨族的巡邏隊!"赫連長老瞇起眼睛,隨即露出笑容,"帶頭的是你大哥!"
阿蠻定睛一看,那隊人馬約有二十余人,全都穿著毛皮鎧甲,在雪地中疾行如飛。為首的青年身材高大,手持一柄奇異的長刀,刀身在陽光下泛著藍光。
"大郎!"喬大石激動地大喊一聲,聲音在山谷間回蕩。
那青年猛地停住腳步,朝聲源望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阿蠻也能看到他臉上震驚的表情。下一秒,他就像離弦的箭一般朝山洞沖來,身后的戰士們也緊隨其后。
當喬大郎真正站在面前時,阿蠻幾乎認不出他了。那個記憶中憨厚的農家少年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正的草原戰士——臉龐棱角分明,左頰多了一道傷疤,眼神銳利如鷹。只有笑起來時眼角的那抹溫暖還和從前一樣。
"爹!阿蠻!四郎!"喬大郎一把抱住喬大石,力道大得讓老爹咳嗽起來,"你們怎么找到這里的?"
"說來話長。"喬大石拍拍兒子的背,聲音哽咽,"你長高了,也壯了。"
大郎轉向阿蠻,驚訝地看著她一身草原裝束和腰間掛著的藥囊:"小妹,你...變了。"
"我們都變了。"阿蠻微笑著說,突然注意到大郎身后那些戰士好奇的目光,"這些是..."
"我的'狼牙'小隊。"大郎自豪地介紹,"鐵骨族最精銳的偵察兵。"他轉向戰士們,用阿蠻聽不懂的草原語說了幾句,那些戰士立刻右手撫胸,向阿蠻一家行禮。
四郎一直躲在阿蠻身后,這時才探出頭來:"大哥...你真的變成鐵骨族了?"
大郎蹲下身,平視著弟弟:"我骨子里一直都是。"他輕輕掀起皮甲,露出胸口一個奇特的紋身——與阿蠻手腕上的"味鼎紋"相似卻又不同,像是兩種圖案的交融。"看,我有兩族的印記。"
赫連長老走上前:"大郎,我們得立刻回部落。周喻的人已經追到這里,而且..."他壓低聲音,"兀術那邊可能有動作。"
大郎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果然那些穿鐵靴的是周喻的走狗。"他看了一眼四郎,"小弟的預知能力越來越強了。"
"預知能力?"阿蠻驚訝地問。
"味鼎紋的第三種能力。"赫連長老解釋道,"顧家血脈在危急時刻能預見危險。四郎年紀這么小就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實屬罕見。"
大郎迅速安排幾名戰士護送他們回部落,自己則帶著其他人去追蹤那些"鐵靴子"的蹤跡。臨行前,他摸了摸四郎的頭:"小弟,你看到的樹洞和盒子,很可能就是當年娘藏起來的顧家秘寶。保護好它。"
阿蠻下意識摸了摸懷中的盒子,那溫暖的觸感依然清晰。
回部落的路上,阿蠻從戰士們的閑聊中得知,大郎這三年在鐵骨族創下了不少傳奇。他不僅迅速掌握了鐵骨族的戰斗技巧,還自創了一套將中原武術與草原戰術結合的獨特戰法。去年冬天部落遭遇狼群襲擊時,他一人獨戰七狼,救下了族長的小女兒,從此獲得了"雪狼"的稱號。
"大郎哥現在是年輕一輩的領袖。"一個年輕戰士崇拜地說,"連兀術長老的兒子都服他。"
"兀術?"阿蠻想起赫連長老提到的內亂。
戰士的臉色變了變,壓低聲音:"兀術長老是保守派首領,反對與任何外來者接觸。他認為顧家血脈會帶來災禍..."他看了一眼阿蠻和四郎,"特別是現在,當圣鼎出現異動的時候。"
"圣鼎?"阿蠻心頭一跳,"是山洞壁畫上那個懸浮的鼎嗎?"
戰士驚訝地看著她:"你們看到了圣地壁畫?"他敬畏地搖搖頭,"那圣鼎是我們鐵骨族與味鼎族共同守護的神物。三百年前大分裂后,我們保管鼎身,味鼎族保管鼎心。如今鼎身無故發光震動,長老們都說...是鼎心在召喚它。"
阿蠻突然想起顧家密室里那個小鼎——難道那就是"鼎心"?而母親留下的這個黑盒子里,又會有什么?
傍晚時分,他們終于抵達鐵骨族部落。帳篷群坐落在兩山之間的山谷中,中央一座巨大的金色帳篷格外醒目。更令阿蠻震驚的是營地邊緣的訓練場——即使在深雪中,仍有上百名戰士在操練,他們**上身,在雪地中翻滾、格斗,呼出的白氣在夕陽下如同蒸騰的云霧。
"那是'雪煉'。"帶路的戰士自豪地說,"大郎哥發明的訓練方法,讓我們冬天也能保持戰力。看那邊!"
阿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隊戰士正在雪中演練某種陣法,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個人。而站在高臺上指揮的,赫然是喬大郎!他手持那柄藍色長刀,每一個指令都干脆利落,渾身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那是...我大哥?"阿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戰士笑了:"鐵骨族只認實力。大郎哥用實力贏得了尊重。"
就在這時,訓練場上的大郎似乎感應到什么,轉頭看向阿蠻一行。他立刻下令解散,幾個起落就躍到了阿蠻面前。
"族長要見你們。"他嚴肅地說,眼中卻閃著興奮的光芒,"特別是四郎。圣鼎從今早開始就異常活躍,族長說...它感應到了純正的顧家血脈。"
四郎害怕地抓住阿蠻的手:"我不想去..."
大郎蹲下身,聲音變得柔和:"別怕,小弟。圣鼎不會傷害顧家的人。相反..."他神秘地壓低聲音,"它可能會幫你找回更多記憶,關于娘,關于顧家。"
阿蠻與父親交換了一個眼神。喬大石點點頭:"去吧。我和赫連長老先去安排住處。"
大郎領著阿蠻和四郎向中央的金色大帳走去。路上,阿蠻低聲問:"大哥,你知道母親當年為什么帶著四郎逃亡嗎?"
大郎的表情變得復雜:"我只知道與顧家的秘密有關,具體..."他搖搖頭,"族長可能知道更多。"
金色大帳前站著兩排精銳護衛,他們看到大郎都恭敬地行禮。帳內溫暖如春,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毯,四壁掛滿各種武器和圖騰。正中央的高座上,坐著一位白發老者,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但眼睛明亮如少年。
"族長,我把他們帶來了。"大郎右手撫胸行禮。
老族長緩緩起身,目光直接落在四郎身上。那一瞬間,阿蠻感覺空氣都凝固了。老族長的眼睛突然變成了一種奇異的銀灰色,而四郎手腕上的"味鼎紋"也開始發出微弱的光芒。
"三百年了..."老族長聲音沙啞,"純正的顧家血脈終于回來了。"他走下高座,向四郎伸出手,"孩子,讓我看看你。"
四郎卻突然尖叫一聲,抱住頭蹲了下去:"不要!鼎要破了!所有人都會死!"
帳內一片嘩然。老族長臉色大變,快步走到帳外,望向遠處的圣山。阿蠻跟著看去,只見山頂上空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團詭異的紅云,形狀恰似一個破碎的鼎。
"圣鼎示警..."老族長喃喃道,轉向大郎,"立刻召集所有長老!災難要來了!"
大郎迅速離去前,對阿蠻低聲道:"保護好那個盒子,別讓任何人知道。"
阿蠻緊緊抱住還在發抖的四郎,手按著懷中的黑盒子,心跳如鼓。她突然明白,這個盒子里裝的東西,可能關系到比顧家冤案更重大的秘密...
而此刻,遠在訓練場邊緣的陰影里,一個披著狼皮的高大男子正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手按在腰間的匕首上。他就是兀術長老的兒子——鐵骨族最強戰士,也是大郎最大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