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陣顱骨被擠壓炸裂的劇痛中。
邱野睜眼,視線模糊,眼前是漏雨的茅草頂,水滴砸在土地上,濺起泥星。
他躺在草鋪上,左手被麻繩捆在木樁上,手腕磨破了皮,血痂黏在麻纖維里。
他沒動,閉眼聽聲。
左三步,呼吸淺,頻率不穩。
右五步,心跳快,每分鐘一百二以上。
門外十步外,三處啃咬聲,牙齒刮骨,節奏斷續——野狗在吃東西。
他睜眼,聚焦。
墻是夯土的,裂縫爬滿霉斑。屋角堆著半筐爛菜葉,發黑發臭。
供桌歪斜,上面擺著半塊野薯,表皮發綠,長了白毛。沒有香火,沒有牌位,只有那只破碗,倒扣著。
他動了動右腳,腳尖勾住破碗邊緣,一挑。
碗翻了。落地沒碎,只滾了兩圈,停在草鋪邊。
左三步的女人猛地縮成一團,手護住肚子,嘴唇發紫。
右五步的女人抄起靠墻的柴刀,刀刃豁口,手在抖。
最遠那個坐著不動,眼珠呆滯,嘴角流涎。
邱野開口,嗓音像砂紙磨鐵:“糧在哪?”
拿刀的女人冷笑:“你搶來的半袋米,昨兒被亂兵搶了。”
他說:“水呢?”
“三天前井塌了,鎮上人去挖,死了七個,沒通。”
他沒再問。右腳蹬地,身子挪到墻邊,靠墻坐起。
左手繩子繃緊,他沒掙,先看自己這具身體——瘦,但肩背有筋,指節粗大,指甲縫里全是泥。
他抬起左臂,卷起破袖。
狼牙紋身。
灰藍色,線條粗糲,獠牙朝上。他盯著它,足足三秒,移開視線。
不是幻覺。
他記得剛果的雨林,記得CQB近戰訓練,記得小隊突入礦洞,記得手雷在耳邊炸開。那枚雷是他扔的,但引信被隊友掐斷,反塞回他懷里。他記得那人獰笑,記得血噴上樹冠,記得骨頭碎裂的聲音。
然后——一黑。
現在,他在這兒。不是醫院,不是戰俘營,是這間漏雨的破屋,綁著麻繩,餓得胃抽筋。
他低頭,看自己掌心。指甲掐進肉里,疼。舌尖咬破,血腥味在嘴里漫開。真實。
屋外,啃骨聲停了。
風卷著灰紅粉塵撲上窗紙,啪啪響。那不是霧,是沙塵混著血末,從七狼鎮方向飄來的。那邊起火了,黑煙卷著火星,風一吹,碎灰落得滿地。
他撐地起身,麻繩勒進皮肉。他沒管,一步步走向那面墻。
墻角有血跡,暗紅,干成塊。墻中央,刻著兩個字。
活路。
炭條混著血寫的,筆畫歪斜,最后一筆拖出長痕。
他蹲下,指尖順著刻痕走。深,斜向下,說明寫字的人跪著,用盡力氣往下壓。字下面有抓痕,五道,指骨斷裂的走向清晰——想挖墻,沒成功。
他閉上眼。
畫面閃進來:一個男人撲向流民,搶霉餅,被棍砸頭,血流滿面。他爬,爬向屋門,手抓土墻,指甲翻起。他沒進屋,死在墻角,最后一口氣,用血寫下“活路”。
原主。
這身體的主人,死前想活。
邱野睜眼,盯著那兩個字。
他不是來拯救誰的。他不是來重建秩序的。他不是來當英雄的。
他是來活的。
他彎腰,從供桌底下摸出半截炭條,蹲回墻邊。
在“活路”右邊,他寫下三個小字:
“我來開”。
雇傭兵的冷血與穿越者的孤絕終于合流——這一世,他不在做獵物,而要做獵主。
寫完,他站直,一腳踹翻供桌。野薯滾進泥水,他沒看。
他走到門邊,伸手推門。
門沒鎖,吱呀拉開。
外面是坡地,泥濘,尸首橫陳。百米外官道上,三具尸體被野狗撕開,內臟拖出半丈遠,狗群撕咬,喉間嗚嗚作響。
遠處七狼鎮火光未熄,濃煙翻滾。風帶著熱氣和焦臭吹過來。
他站著,雨水順額角流下,混著血、泥、汗。
赤霧漫山。
他沒動,盯著霧深處。
那不是終點,是通道。
他活過一次背叛,活過一次爆炸,現在,他活在這具餓得發抖的身體里。
他不是獵物。
他是獵主。
他轉身,回屋,抓起那把豁口柴刀。
刀柄沾血,滑。
他脫下破衣,撕條布,纏住刀柄。三圈,打結,試握。
緊了。
他走向拿刀的女人,伸手。
女人后退,刀橫在胸前。
他說:“刀,給我。”
“你瘋了?出去就是死!”
“你說對了。不出去,也是死。”
他伸著手,不收回。
女人盯著他,眼中有光閃了一下。她松了手。
刀入掌,沉。
他走向呆坐的女人,右腳輕踢她腳背。
沒反應。
他蹲下,捏她手腕。脈搏弱,脫水性木僵。他起身,從墻角爛菜筐里翻出半張干餅,掰碎,塞她嘴里。
“嚼。”
她不動。
他捏她下巴,硬掰開嘴,把碎餅塞進去,手一松。
她喉嚨動了下,咽了。
他站起,看向最后一個女人,護腹那個。
“你能走?”
她點頭,幅度小。
“能跑?”
她搖頭。
“能活?”
她盯著他,嘴唇動了動,沒聲。
他沒等答案,轉身,開門。
風更大了。
他跨出門檻,踩進泥水。
身后,女人問:“去哪兒?”
他沒回頭。
“找糧。”
狗群抬頭,喉嚨低吼。
他往前走,一步,兩步。
右腳踩到硬物。
低頭。
半截人骨,斷口參差,被踩進泥里。
他抬腳,繼續走。
風卷赤霧,撲上他后背。
他握緊刀,指節發白。
前方百步,官道拐彎處,有影子晃動。
不止一個。
他放慢腳步,側身貼坡,左手摸刀柄,右手探向腰后——原主沒刀,但他記得動作。
CQB格斗術,起手式。
影子靠近了。
三個,扛麻袋,穿破甲,刀在腰間晃。
流民?亂兵?
他停住,蹲下,泥水漫過鞋。
風從背后吹來,帶著血腥和灰。
他瞇眼,盯著來人。
最前那個抬頭,看見他。
兩人對視。
邱野沒動。
那人手按刀柄,遲疑。
邱野緩緩站起,左手垂下,右手握緊柴刀。
他往前走了一步。
那人后退半步。
邱野再走一步。
刀出鞘半寸。
風忽然停了。
灰霧凝住。
邱野第三步踏下,腳跟砸地。
那人轉身就跑。
另兩人愣住,見狀也扔下麻袋,蹽腿就逃。
麻袋裂開,米粒灑進泥里。
邱野沒追。
他走到麻袋邊,蹲下,抓一把米。
濕,發霉,但能吃。
他站起,把米塞進懷里。
轉身往回走。
屋還在,門開著。
三個女人站在門口,望著他。
他走近,從懷里掏出米,遞給拿刀的女人。
“分三份。今天一人一把。”
女人接過,手抖。
“明天呢?”護腹女人問。
他看她一眼。
“明天,我搶兩袋。”
他走進屋,把柴刀插在門后。
坐下,靠墻。
胃還在抽,但腦子清楚了。
他閉眼,呼吸放慢。
聽。
屋外,風又起。
遠處,狗叫。
近處,有人走動,腳步輕,試探。
他沒睜眼。
手指在地面劃動,模擬地形。
坡、道、屋、墻。
他需要水,需要鹽,需要武器。
他需要活。
他抬起手,摸左臂紋身。
狼牙。
他沒信過誰,沒信過命。
現在,他只信自己手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