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那一聲輕微的“咔嚓”聲,不是枯枝斷裂,而是機括扣合。
是死亡,在上膛。
噗。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
那個剛剛還因為一塊發霉干糧而咒罵的龍驤衛,額頭上多了一個血洞,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了前一瞬的貪婪和憤怒上,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的同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倒下,甚至沒能發出一聲驚叫。
噗!噗!噗!
更多微不可見的火花,在黑暗中次第亮起,如同夏夜的鬼火,每一次閃爍,都帶走一個鮮活的生命。
睡夢中的,守夜的,爭食的,絕望的……死亡,以一種絕對公平且高效的方式,降臨到了這座死氣沉沉的大營。
“敵襲——??!”
終于,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死寂,但它更像是為這場屠殺拉開的,血腥的序幕。
秦蒼猛地踹開帳門,佩劍已然在手。他沖入黑暗,目眥欲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結陣!全軍結陣!迎敵??!”
然而,回應他的,不是他熟悉的部下們那訓練有素的吶喊。
是槍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數百條火龍,在同一瞬間,從大營的四面八方,從每一個陰影的角落,從那些他們自以為安全的防御死角,噴吐而出!
鋼鐵的風暴,瞬間席卷了整個營地!
剛剛從帳篷里沖出來的士兵,還沒來得及看清敵人在哪里,就被密集的彈雨撕成了碎片。試圖舉起盾牌的,連人帶盾被打成了篩子。想要集結的隊伍,在跑向空地的短短幾步路程中,就被成片成片地掃倒。
這根本不是戰爭。
這是一場,清除。
秦蒼引以為傲的精銳之師,那些跟隨他南征北戰的百戰老兵,在絕對的,碾壓性的火力面前,脆弱得像一群被鐮刀收割的麥子。沒有沖鋒,沒有格擋,甚至沒有像樣的慘叫。
只有子彈撕裂血肉的聲音,和那連綿不絕,仿佛永遠不會停歇的,死神的咆哮。
秦蒼呆呆地站在帥帳前,他沒有被攻擊,仿佛是被刻意地留了下來。他看著自己的士兵,在火光中像破布娃娃一樣倒下,看著那片他親手建立的鋼鐵森林,在幾個呼吸之間,就被夷為平地。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槍聲,停了。
來得快,去得也快。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只剩下幾處被引燃的營帳在噼啪作響,還有傷者徒勞的呻吟。濃烈的硝煙和血腥味,混合成一種地獄般的味道,鉆進秦蒼的鼻腔。
蕭戰,從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
他的身后,是面無表情的吳能,和眼神復雜,緊緊握著槍的李四。
他走到失魂落魄的秦蒼面前,腳下,踩著粘稠的血污。
“鎮國將軍,你的兵,沒了?!笔拺鸬穆曇艉芷届o,像是在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秦蒼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他看著蕭戰,那眼神,像是看著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蕭戰伸出兩根手指。
“第一,你是個英雄,拔劍自刎。然后,明日一早,整個天下的說書人,都會添一個新段子,說鎮國將軍秦蒼,是如何被燕王府的‘妖法’,嚇破了膽,最后像個懦夫一樣,死在了自己的劍下?!?/p>
秦蒼的瞳孔,驟然收縮。
“第二,”蕭戰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你活下來。給我當個教官,把你那套練兵的法子,教給我這些,剛剛把你引以為傲的軍隊,撕成碎片的囚犯?!?/p>
“然后,你就可以親眼看著,你的練兵之法,配上我的‘火龍槍’,會練出一支,什么樣的怪物。一支,足以橫掃天下的怪物?!?/p>
“你……”秦蒼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血肉里擠出來的,“欺人太甚??!”
這比殺了他,殘忍百倍!
這是要將他的驕傲,他的信念,他的畢生所學,全部踩在腳底下,再狠狠地碾成粉末!
“士可殺!不可辱?。 ?/p>
秦蒼發出一聲悲憤到極致的咆哮,他猛地舉起手中的佩劍,朝著自己的脖頸,狠狠抹去!
他要用死,來捍衛自己作為一名武將,最后的尊嚴!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
秦蒼只覺得手腕一麻,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他那柄跟隨了他半生的佩劍,脫手而出,旋轉著飛了出去,“當啷”一聲,掉落在遠處的血泊里。
李四吹了吹還在冒煙的槍口,咧了咧嘴。
蕭戰看都沒看那把劍一眼,只是淡淡地開口。
“把他,給我綁了,帶回王府。”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燕王府,新兵營,總教習?!?/p>
他又掃了一眼那些在血泊中呻吟,或是嚇得癱軟在地的幸存龍驤衛。
“這些,是你第一批學生。”
……
次日。
燕王府,一間干凈的客房內。
秦蒼被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布衣,坐在床邊。他沒有被綁著,但那扇關著的門,和門外站著的兩個持槍護衛,比任何繩索都更加牢固。
他一夜未睡,雙眼布滿血絲,眼神卻像一潭死水,沒有了憤怒,只剩下無邊的灰敗。
門被推開。
蕭戰走了進來,手里,還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
他將粥碗放在桌上,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蕭戰!”秦蒼的聲音沙啞,如同兩塊砂紙在摩擦,“你殺了我吧。”
“殺了你?”蕭戰拿起勺子,攪了攪碗里的粥,頭也沒抬,“太便宜你了?!?/p>
“我說了,士可殺,不可辱!”秦蒼猛地站起,枯槁的臉上,終于再次燃起一絲怒火。
蕭戰終于抬起頭,看著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辱?”他笑了,笑聲里滿是嘲諷,“秦將軍,你那點可憐的驕傲,連同你的三千龍驤衛,昨晚,已經一起化成灰了。”
“現在的你,什么都不是。你沒有兵,沒有劍,沒有官職,甚至連死的權力都沒有?!?/p>
“你只剩下兩樣東西?!?/p>
蕭戰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你這條,被我攥在手里的命?!?/p>
他又指了指秦蒼的腦袋。
“和你這滿腦子的,練兵打仗的本事?!?/p>
“我不需要你的忠誠,那玩意兒一文不值。”蕭戰站起身,走到秦蒼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只要你的本事?!?/p>
“這不是商量?!?/p>
“是命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