閘門開啟的瞬間,暗流如一只攥緊的手將我推出。
那股力量來自湖底深處,仿佛整片水域都在呼吸,而我只是被它吐出的一粒塵埃。
身體撞上水面時,寒意像針一樣刺穿夾克。
濕冷瞬間攀上脊椎,直逼腦髓。
我本能地屏住一口氣,任身體下沉半秒,再猛然蹬腿浮出氣。
肺葉張開的剎那,鐵灰色的湖面鋪展在眼前。
幽暗、壓抑,仿佛天穹垂落的一層鐵幕,籠罩著大地。
遠處,斷崖的輪廓割裂了血月。
那輪月亮低垂得詭異,紅得不自然,像是被什么東西浸染過。
我仰頭看了幾秒,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羅盤標記的方位與這景象完全吻合,不是巧合,是宿命的指向。
我咬緊牙關,開始向岸邊游去。
湖水稠得像油,每一劃都像在對抗無形的阻力。
指尖終于摳進泥岸時,指甲幾乎翻裂。
我拖著身子爬上去,四肢顫抖,肺里還殘留著水汽的腥味。
夾克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內袋里的玉牌和羅盤卻在共振。
頻率微弱但穩定,像兩顆同步跳動的心臟。
我解開紐扣,把它們并排攤在掌心。
青銅星圖泛著幽光,紋路細密如血脈,隨著我的呼吸微微震顫。
玉牌表面血痕未干,那血不是我的。
是趙明遠臨死前按在我手心的,他說:“別讓它冷了?!?/p>
如今八年過去,這抹紅竟仍未褪去,仿佛時間在這方寸之間停滯。
它們之間的震顫順著神經爬上來,冰冷而規律,像某種倒計時。
我知道,這不是儀器故障,也不是磁場干擾。
這是“金手指”在蘇醒前的預兆。
那個埋藏在我左腦深處的能力,能觸碰物品。
讀取它最后經歷的記憶,代價是劇痛、流血,甚至短暫失明。
可若不用它,我就永遠找不到真相。
左臂舊傷已經裂開,從化工廠逃出來時纏的布條,早已松脫。
血滲進袖口,凝成硬塊,像一道銹死的鎖鏈。
我用匕首割下另一截袖布,纏住上臂。
打結時手指僵硬,寒意滲入骨髓,每動一下都像在撕裂筋膜。
雖然疼得厲害,但我卻不能停,疼意味著我還活著,還能動。
我把紅繩系在手腕,另一端繞兩圈扣進皮帶。
這根繩子跟著我八年,纏過趙明遠的遺物,也綁過死人的手指。
它曾系住一具漂浮的尸體,只為帶回一枚刻著編號的金屬牌,也曾勒進我自己的皮肉,用來止住動脈噴血。
它不會斷,只要我不倒下。
呼吸管是用下水道塑料管削成的,咬在嘴里有股鐵銹味,混著血的腥氣。
我檢查了一遍接縫,用防水膠帶加固,確認不會漏水。
沒有氧氣瓶,沒有潛水服,只有這副殘軀和一把磨鈍的匕首。
夠了,這些年,我靠的從來不是裝備,而是比死亡更冷的決心。
我深吸一口氣,沉了下去,湖水灌入耳道,世界立刻安靜。
聲音被壓縮成模糊的嗡鳴。
心跳卻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像鼓點敲在顱骨內側。
能見度不到三米,水底懸浮著細碎沉積物,隨水流緩緩漂浮,像被驚擾的灰燼。
我順著斜坡下潛,腳踩在湖床上,每一步都陷進淤泥。
拔腿時發出輕微的“咕啾”聲,像是大地在吞咽。
羅盤在水下信號衰減,指針輕微晃動,已不可靠。
我只能靠青銅星圖的微光辨向。
它貼在胸前,散發出極淡的青芒,像是從遠古星辰借來的光。
那光芒指向斷崖正下方,映出一片異樣的平整地帶,與周圍凹凸不平的湖床截然不同。
如此工整,絕非自然所能造就。
游出數百米后,我發現了第一根石柱,它半埋在泥里。
頂部斷裂,切口平整得不像自然崩塌。
我停下,手指撫過表面,刻痕交錯,深淺不一,像是某種符號,又被人為磨平。
有人想抹去它的存在,但痕跡仍在,像傷疤愈合后留下的紋理。
我摘下呼吸管,屏住肺里的空氣,伸手觸碰石柱。
金手指瞬間啟動,畫面炸開。
尖叫聲撕裂水面,水波劇烈翻涌,血絲如紅藻般在水中蔓延,一雙手自水下猛地探出,死死攥住一只羅盤,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鏡頭劇烈晃動,似乎是某人臨死前的視角。
我能聽到那人心跳的紊亂。
肺部進水的嗆咳,還有喉嚨里擠出的嗚咽。
那只手終于松了力,羅盤向下墜去,在空中緩緩翻轉,劃出一道微弱的弧線。
一襲黑靴悄然入鏡,穩穩承住了下墜的金屬,靴筒上一道暗紋倏然掠過。
螺旋纏繞的圖騰,如烙印般刻進我的視線。
畫面中斷。
頭痛如裂,仿佛有鉆頭在顱內攪動。
鼻腔一熱,血霧在水中漾開,綻成一朵細微的紅蓮。
我猛然抽手,蹬水后退,肺中氧氣幾近枯竭。
不能在這里暈過去,我調轉方向,借著慣性沖出一段距離。
終于重新咬緊呼吸管,浮上淺層換氣。
水流在再次下潛時悄然轉變,一股橫向暗流從右側襲來,推著我往裂谷方向偏移。
我蹬地對抗,卻發現湖床在這里突然下陷,形成一道深槽,寬約五米,深不見底。
石柱排列成環,圍繞著中心區域,像是某種祭壇的殘跡。
柱體間距均勻,排列對稱,絕非自然形成。
我貼著一根石柱游動,忽然察覺到震動來自下方。
微弱卻持續,像是某種機械運轉,又像是......心跳。
還沒反應過來,那東西就沖了出來。
它像巨鰻,體長超過三米,通體覆著暗青色鱗甲,泛著金屬般的冷光,頭部呈螺旋鉆狀,沒有眼睛,只有一圈環形口器,內里布滿倒齒,正緩緩開合,像某種遠古生物的遺種。
它靠震動感知獵物,尾部橫掃而來時,我只來得及側身。
匕首劃過鱗片,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火星竟在黑暗中一閃而逝,卻未能破防。
右臂卻被掃中,布料撕裂,皮肉翻開,血立即被水流卷走。
體溫驟降,肌肉開始抽搐。
我翻滾到石柱后方,用盡力氣將匕首砸向湖床。
“咚!”
沉悶震蕩傳開,那東西立刻轉向聲源。
鉆頭般的頭顱撞向石柱,碎石飛濺,泥沙翻涌。
我趁機反向游動,指尖摳進巖縫,穩住身體。
裂谷邊緣下方,淤泥中半埋著一塊青銅殘片,表面刻著半個“祭”字,筆畫深得像是被刀剜出來,邊緣還殘留著朱砂痕跡。
我伸手去抓,指尖觸到青銅的剎那,金手指再次爆發。
這一次,畫面完整得可怕。
水底平臺,數十人披麻戴孝,跪伏在地,雙手高舉。
他們穿著舊式長衫,有人腳上還纏著裹尸布,臉上涂著灰泥,眼神空洞如傀儡。
黑袍人站在高臺,手持長刀,刀身刻滿符文,刀刃滴著血。
他念著什么,聲音透過水波傳來,斷續卻清晰:“血祭九鼎,鎮魂歸墟?!?/p>
刀落,一人頸動脈噴血,血霧在水中升騰,像一朵紅蓮綻放。
其他人沒有掙扎,只是低頭,等待輪到自己。
黑袍人將尸體推入深槽,又取出一塊青銅器,砸碎,拋入泥中。
那塊殘片,正是我手中這塊。
畫面最后定格在黑袍人轉身的瞬間。
他袖口露出一角圖騰,與我在玉牌死亡畫面中看到的守隱人標記,完全一致。
我猛地抽離觸碰,肺部灼痛,意識幾乎渙散。
蹬離巖壁時,我拔出匕首,在裂谷邊緣的石柱上刻下一道三角標記。
簡單,醒目,不會被水流輕易抹去。
抬頭,血月依舊懸在湖面,時間沒有停滯,記憶里的三分鐘,現實只過去了幾秒。
我浮出水面換氣,靠在一塊浮石上喘息。
鼻血止不住,順著下巴滴落,在湖面暈開一圈圈淡紅。
右臂傷口深可見骨,每一次心跳都讓血流加速。
我解開手腕紅繩,將它系在青銅殘片上,然后輕輕松手。
紅繩飄落,纏住殘片,像一種祭奠。
趙明遠當年沒能帶走的東西,現在由我留下標記。
我再次下潛,這一次直奔裂谷深處。
體力幾乎耗盡,視野邊緣黑斑擴散,每一次劃水都像在拖動鐵塊。
但我必須確認一件事,那洞,是不是通向“九鼎”之一的埋藏地。
淤泥層比想象中要厚,我用手摸索,指尖劃過堅硬巖壁。
忽然觸到一處凹陷,不是自然形成,是拱形,邊緣規整,像是人工開鑿的洞口。
我順著邊緣探入,發現內部空洞極深,氣流微弱。
說明另一端可能通向高地,或許是山腹,或許是廢棄的通風井。
指尖繼續移動,在洞口左側巖壁上摸到刻痕。
三個字,用力鑿入石中:“九鼎·二”。
我停住呼吸,第二塊殘圖,就在這洞里,但我不能進去。
金手指的反噬越來越強,剛才那段記憶像烙鐵燙進腦髓。
左眼已經開始模糊,視野邊緣泛起血色。
再觸發一次,可能當場失明。
而且這洞口太安靜,安靜得不像藏寶地,更像墳墓的入口。
沒有生物靠近,沒有水流擾動。
連那條巨鰻都只是懸停在遠處,仿佛在守衛,又像在警告。
我收回手,開始上浮,身體剛離開裂谷范圍,水流忽然劇烈波動。
我回頭,看見那條巨鰻正從石柱群中游出,口器張開,螺旋頭顱對準我。
它沒追來,只是懸停在殘片上方,像是在守護什么。
我繼續上升,肺部快要炸開。
接近水面時,右手本能摸向匕首,卻發現刀柄沾了血,滑得握不住。
匕首脫手,沉向湖底。
它旋轉著下墜,最后消失在一片翻涌的泥沙中,像一顆墜落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