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臂的血早已凝成硬殼,像一層粗糙的鐵皮裹在傷口上。
可每動一下,裂口便重新撕開,滲出暗紅的血珠。
順著小臂蜿蜒而下,滴落在潮濕的巖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我靠著冰冷的巖壁,嘴里咬著那枚袁大頭。
銅錢邊緣硌著牙根,生疼,但正是這份痛讓我清醒。
意識像風中殘燭,搖搖欲滅,卻還在撐著。
玉牌貼在胸口,隔著衣衫,燙得像剛從火里撈出的鐵片。
脈動般震著,一下一下,頻率與先前殘片下沉時一模一樣。
那震動不像是金屬發出的聲響,倒像是活物的心跳。
低沉而綿長,裹挾著遠古般的韻律,一下一下撞擊著寂靜。
我伸手按了按,指尖剛觸到布料,一股灼熱便順著掌心竄上來。
仿佛是在回應我的觸碰,又像在無聲的警告。
洞口就在眼前,黑得不見底。
像一張緘默的嘴,靜靜等著吞下一切光亮。
暖風一陣陣往外涌,帶著鐵銹味,和某種腐爛藥材的氣息,像是從地底深處爬出的呼吸。
那風不自然,暖的蹊蹺,拂過面頰時,竟有種黏膩的觸感。
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絲線,在皮膚上蠕動爬行。
我解下紅繩,纏住右臂上段,用力勒緊。
血流慢了下來,但肌肉已經開始發麻。
整條手臂仿佛被寒冰封住,又似有萬千細針同時刺入肌膚。
左手殘端貼地,能感覺到細微震動。
不是來自上方塌方的余波,而是從這洞里傳出。
規律的像心跳,一下,兩下.....間隔精準得不像自然現象。
倒像是某種龐然大物,在地下沉睡時的呼吸。
我仍顆石子進去,它滾了兩下,就停住了。
沒有回音,連石子落地的聲響,都瞬間被那片黑暗吞沒。
空氣仿佛凝固,連最細微的顫動都消失無蹤。
玉牌忽然抖得更猛,幾乎要從內袋里跳出來。
我伸手按住,指尖剛觸到布料,眼前猛地一黑。
畫面沖了進來。
黑袍人跪著,額頭抵地,雙手捧著一塊玉牌高舉過頂。
他脊梁彎折,像一張拉滿的弓。
雙肩輕顫,不知是出于畏懼,還是心底深處涌出的敬畏。
他身后矗立著一扇巨大的青銅門,高達十丈,寬若城門。
表面銹跡斑駁,銅綠層層剝落,宛如凝固的血痂,遍布其上。
門上刻著九個頭顱的浮雕,排列成環,中間那個戴著儺面。
面具無眼無口,只有一道裂痕,仿佛曾被劈開又強行合攏。
守隱人長老靜立門畔,獨眼映著星軌,瞳孔深處流轉著不屬于人間的光。
他手中青銅耳勺輕巧一抵,玉牌直接嵌入門上的凹陷。
嚴絲縫合,宛如命定歸位。
門縫滲出黑霧,濃稠如墨,緩緩流淌而出。
霧中低語響起,聲音重疊,像是千百人同時開口。
最后歸于一句清晰的呢喃:“地脈逆流,魂歸九鼎。”
畫面斷了。
我猛地喘了口氣,鼻腔滿是血腥。
喉嚨干裂,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掙脫。
金手指的痛像燒紅的鐵絲在腦仁里攪,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
可這回,痛到極處時,胸口的玉牌忽然一涼。
那股涼意滲進皮膚,像一滴水落在滾燙鐵板上,瞬間蒸發,卻留下片刻清明。
頭痛松了一瞬,眼前發黑的感覺略微減輕了些。
我靠在巖壁上,冷汗順著額角滑下,心跳如鼓。
我低頭看著玉牌,手指緩緩收緊,它不是在發燙,是在回應什么。
我忽然意識到,這玉牌不是被動地記錄記憶,它在感應。
它感知著某種東西,某種沉睡的、巨大的、正在蘇醒的存在。
而我,不過是它蘇醒的媒介。
我把玉牌從內袋取出,用紅繩系在腳踝上,隔著布料不讓它直接碰皮膚。
寒意順著腳踝爬上來,像是某種警告,然后趴下,開始往洞里爬。
洞道狹窄,只能匍匐。
巖壁濕滑,滲出的液體是黑的,黏在手上,像腐爛的血塊,帶著腥臭的甜味。
剛碰到一滴,左眼突然失明,視野里全是雪花點。
耳邊響起低頻的嗡鳴,像是某種生物在顱骨內爬行。
我立刻縮手,靠在角落喘息,心臟狂跳。
腳踝上的玉牌震了一下。
我明白過來,這液體有毒,但玉牌能感知危險。
它在提醒我,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不能。
我改用匕首殘柄探路,一點點往前挪,每前進一寸,都像在刀尖上行走。
巖壁上有刻痕,細的幾乎難以察覺。
若非苔蘚斑駁間透出些許痕跡,恐怕早已被歲月掩埋。
我用指甲刮開一片,露出“九鼎”兩個篆字。
筆畫樸拙,透著一股遠古氣息,仿佛出自商周時代的刻痕。
手指剛觸到刻痕,金手指又閃了一下。
依舊是那個黑袍人,跪在青銅門前。
但這次他身后多了八具尸體,穿著不同朝代的服飾。
漢服、唐袍、明甲、清褂......臉朝下趴著,背上各插著一塊玉牌。
玉牌邊緣泛著幽綠的光,像是在吸收尸體的精氣。
黑袍人依舊高舉玉牌,可他的手在抖。
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
畫面又斷。
我死死盯住袁大頭,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這不只是記憶,是某種儀式的殘留。
每一塊玉牌都沾過血,而這場儀式,需要九塊。
九鼎,九人,九血,九魂。
而我手中的這塊,是第九塊?還是......第十塊?
爬了約莫十米,洞道驟然開闊。
我撐起身子,眼前是一方石臺,三尺見方,由整塊黑石雕成。
表面光滑如鏡,倒映著我扭曲的影子。
臺上嵌著一塊玉牌,通體墨綠,邊緣染著干涸的血跡。
那血已經發黑,像是干了十幾年,甚至更久。
玉牌中央,刻著一個極小的符號。
三個嵌套的圓環,與我在“工殉”刻痕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我盯著它。
胸口的玉牌開始共振,頻率越來越快,像在催促,又像在恐懼。
它在告訴我:拿走它,或者......逃。
我伸手,指尖剛碰到那塊玉牌,金手指炸了。
這一次,不是三分鐘,而是混亂的片段相互串聯。
如同被撕扯過的膠片,生硬地接合在一起。
我看見守隱人長老站在青銅門前,手里握著九塊玉牌,一塊塊嵌入。
每嵌一塊,地下就傳來一聲巨響,仿佛山脈在翻身。
他口中念著咒語,聲音不似人聲。
像是九個人同時開口,音節扭曲,帶著古老的韻律。
畫面切換。
一個女人被綁在祭臺上,手腕割開,血流入青銅鼎。
她穿著素白長裙,發絲散亂,臉上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神性的平靜。
她抬起頭,我看清了她的臉,居然是我母親。
她看著我,嘴唇微動,似乎在說什么。
可我聽不見,只有金手指的劇痛在腦中炸開,像有無數根針在刺穿我的記憶。
我猛地抽手,整個人向后摔去,撞上巖壁。
鼻血噴出,順著下巴落在那塊玉牌上。
發出“滋”的一聲輕響,像是血被吸收了。
可頭痛沒有立刻襲來,反而因剛才那一觸,胸口的玉牌再次釋放出那股涼意,像在修復我撕裂的神經。
我喘息著,指尖微微顫抖,冷汗早已濕透了后背。
那并非尋常儀式,而是用持鼎者的血,喚醒深埋地下的東西。
而玉牌,不是地圖,不是殘圖,是鑰匙。
九塊玉牌,九道鎖,九次獻祭,而我母親的血,是最后一道鎖的鑰匙。
我盯著石臺上的玉牌,慢慢爬了回去。
不能留它在這,它會引來別人,或者......引來它。
我解下紅繩,從懷里掏出一塊布,將兩枚玉牌隔開包好。
布是母親留下的,上面還殘留著她常用的沉香味。
剛塞進內袋,洞穴猛地一震。
巖壁浮現出血色符文,像是用血寫成,又像是從石頭里滲出。
它們排列成環,繞著石臺一圈又一圈,最終在空中交織成三個嵌套的圓環,和我在“工殉”刻痕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符文浮現時,空氣變得粘稠,呼吸都困難。
內袋里的玉牌劇烈震動,幾乎要燒穿布料。
我開始倒退著爬出洞道,不敢回頭。
金手指仍在回放剛才的畫面,我借它辨認方向。
那些符文出現時,空氣流動變了,風是從右后方來的,說明出口在那邊。
爬到半途,左眼毫無征兆地涌出鮮血。
視野紅了半邊,可我還是看見了,洞道頂部一道極細的線橫貫巖壁,像是刀刻,又像是自然裂開。
它不在剛才進來時的位置。
我停住,那道線,是新的。
我繼續后退,手指摳住地面。
每退一步,內袋里的玉牌就震得更狠,像是在抗拒離開。
它不想走?還是......它知道我帶走了不該帶走的東西?
終于爬出洞口,我靠在石階上,喘得像要散架。
右手已經完全麻木,但我還是摸了摸內袋,確認玉牌還在。
它貼著胸口,發燙,但不再只是熱。
它在跳,像心跳。
我抬頭,望向洞穴深處,那股暖風還在吹。
可現在我知道了,那不是風,是呼吸。
這地方沒死,它只是在等,等第九塊玉牌歸位,等最后一滴血落下。
我靠著石欄,一點一點站起來。
右臂的傷口又裂開了,血順著指尖滴下,砸在石板上。
“你到底是誰?”我低聲問。
不知是在問玉牌,還是問那個在畫面里念咒的長老。
沒過多久,內袋里的玉牌忽然震了一下,像是在回應。
我邁出一步,腳踩在濕冷的石階上。
背后,那道新出現的裂痕,緩緩滲出一滴黑液。
墜落,砸在空地上,發出極輕的一聲“啪”響。
那聲音,像是一顆心跳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