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腳確實不一樣。
趙甲從沒見過這樣的妖怪。
即保留著純粹妖怪秉性,又像是學(xué)過人間禮法,卻依舊坦蕩。
看起來是一只不足四尺的黑貓,趙甲卻始終覺得三腳才應(yīng)該是真正的大妖怪。
世間怪事常有,誰又能真的全清楚。
糊涂有糊涂的好處。
日頭西斜。
眾人草草用過飯食。
趙甲領(lǐng)著人去搭建儀壇。
玄壇以黃土為墊,高三尺,按照五行方位拱衛(wèi)。
壇上,一桿高大的幡圖徐徐展開,在晚風(fēng)中飄動,繪于其上的五通神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會從圖中跳出來。
香爐像是個小鼎立于真靈圖前,粗細(xì)沙混合又鋪一層厚厚的香灰。
以新起曬過的干黃土壓住紅色毛氈。
“比砍頭的刑臺還氣派。”小個抱著肩膀看著那些進出往來的兵丁。
他們兄弟沒有參與玄壇的建設(shè),不是因為厚待和偷懶,而是他們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現(xiàn)在得保存好體力,不宜輕動。
至于那事是什么?
看兵丁泥匠形色匆匆就知道了,他們生怕被看中留下。
壯子抱著一個大瓷碗,粗糧光餅以及糙米高高壘起,他拿著木勺挖著吃。
看到小個的眼神,壯子攤手木勺:“吶!”
“你自己吃吧。”小個無奈的笑了笑,黃泉路上做個飽死鬼也不錯。
這不是他咒壯子,而是他清楚的知道他們和五通神的差距,上回要不是三腳拼命阻攔,他們早就被五通神消化拉在山崗崖澗。
“這回壯子吃飽,穿著重甲,不廢物!”壯子捶了捶身上的甲胄。
“我們頂多算是壯聲勢的嘍啰,決定勝負(fù)還得看那兩個半。”
小個稍微松了松甲。
大嘴尋摸一圈問:“怎么還有半個?”
“鎮(zhèn)魔校尉高將軍算一個,三腳算一個,頭兒算半個,可不是兩個半。”
“既是嘍啰還賴著做甚。”
聽到聲音的小個一愣,循聲看去,驚道:“老爺子不在家養(yǎng)傷來這做什么。”
說話之人正是許久未見的老成,自上次剿匪受了重傷,老成一直在休養(yǎng),這才幾天就又出門。
老成不以為意,兀自吧嗒抽旱煙:“來就有二兩銀子,我這條老命丟也得丟在沙場上。知縣呂大老爺親口承諾,誰能殺五通神賞銀一百兩。”
“嗐,您老還想掙那一百兩?”
誰不知道這一百兩早就有主,是大老爺為了巴結(jié)鎮(zhèn)魔校尉扯出的賞金。
在幾人閑話的時候玄壇已經(jīng)建好。
黃昏。
未至黃昏。
縣尉雷濟嘴里嚼著餅子,五十兵卒默默用飯。
最前兩排著玄色重甲,后排是褐色的輕甲,有十方勁弩,二十個斜挎弓箭的弓手,是整個梅蘭縣最精銳的兵丁,也是他這個縣尉的底蘊。
其中不乏他的子侄和干兒子,均是良家子。
上回圍剿水匪的時候他也只帶了一半,留下一半在縣城策應(yīng)。
這回要獵妖怪,他帶齊了人馬。
“三老爺,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捕頭周良赫然在列。
他不來不行。
雖說稅銀是在大伙兒手中丟的,實際上押送負(fù)責(zé)人是他,查抄清泉寺頂多是緩了幾分,只有找回稅銀才算將功折罪。
“埋于民房。”
雷濟將五十兵卒分成五什,也就是十人一隊埋在周圍民房中,只等著五通神出現(xiàn)就迅速圍困府邸。
……
月上樹梢。
素色涂抹天井一片白。
沐浴更衣后的趙甲雙手持三柱高香,每一柱都有拇指粗細(xì),星火飄然落下瑩亮灰燼。
緩慢而行的趙甲至香爐前,躬身將高香插入爐中,抬頭看向清風(fēng)微動的躍然猿怪。
抿嘴舔了舔嘴唇,壓下心底的悸動,掐著法決,斧正顫音低頭念誦:“婆娑衍那演底,五通老爺顯威靈。”
“善信趙甲,拜請五通老爺!”
埋于院落八方的八個力士緊張的屏氣凝神。
寂靜。
每一息都如此漫長。
……
霧,
如期而至。
水銀瀉地般淹沒了庭院,仿佛置身于迷離幻境,在燈火闌珊處,身著紫衫的華服美男子踏開腳下的煙云來到人間。
“動手!”
八方力士一人攥住一角,猛然一扯,就要把藏在干黃土下的鐵網(wǎng)掀出,然而八人卻猛然跌了個東倒西歪,任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根本沒法拽出鐵網(wǎng)。
借著月光一看,干黃土早就變成了水流涌動的泥濘地。
朦朧霧氣中的紫衫男子咧嘴,撕開身上幻,露出妖怪本相。
“吼!”
妖怪怒嘯長嘶。
上方云氣陡然聚集,傳來撲簌簌的聲響。
唰的一聲。
霧氣凝成水降在院中,淺淺沒過腳踝。
五通神張開雙臂。
天空月正明,地上水如霜。
頭頂鴉群嘎嘎呼嘯投下石子,叮咚叮咚沒入淺水。
明火豎起,甲胄陳列圍住院落。大門轟然撞開,重甲頂在前面,身后是擎張勁弩,以及拉滿的二十張弓。
“放!”
雷濟暴喝。
箭矢如雨揮灑而去,勁弩長箭追星趕月。
五通神凜然不懼,粗糙大毛手猛然一抬,地上的淺水與黃土混合而成的泥,形成一塊水土大盾,擋在五通神的面前。
長弓射出的箭矢陷入其中無法動彈。
勁弩威力足夠穿透泥水大幕,可是在破開泥盾后就已經(jīng)失去威力,根本無法傷到五通神。
雷濟的眼珠子差點蹦出來。
五通神三步并做兩步,兩步趕成一步,直奔趙甲。
上一回有信徒敢砸碎他的泥塑,還有頭貓怪讓他受了點輕傷,雖無礙卻讓他大怒不已,他要先殺了這個戲弄自己的人,來保持布道者的威嚴(yán)。
“哪里走!”
壯子大吼一聲,舉刀就擋。
嘭。
著甲的壯子倒飛出去撞上院墻。
這一次他還能爬起來卻搖晃的走不動路。
咻!
光與影在一瞬間重疊在一塊,分不清是月光還是寒影,亦或許是風(fēng)。
五通神側(cè)眸一瞥。
原來是劍光。
刺啦。
抬手抵擋的五通神猛然向后跳開,垂下的手臂劃開一道皮開肉綻的口子。
他轉(zhuǎn)身就要踏霧上房檐,卻不料在他起身的霎那,一條粗壯的野獸爪橫空掃來,沒有依憑的五通神從半空中墜落。
抬頭一瞧。
一頭吊睛白額的斑斕猛虎正盤踞于房檐。
在月光下虎視眈眈。
五通神認(rèn)出這頭虎怪。
是手下敗將,險些被他活活打死。
鎏金獸瞳挪動回來,看向斬開他手臂的劍客。
豹頭環(huán)眼著青靛色團花戰(zhàn)袍的鎮(zhèn)魔校尉高慶之,持一把晶瑩剔透的寶劍。
寶劍像是背玉石拼湊打磨成一塊,在月下閃爍寒芒,沾染的鮮血也慢慢的滑落,像是根本不會留存任何血液腐蝕劍身。
高慶之獰笑一聲:“放紙鳶!”
小個迅速放飛扎好的紙鳶。
奇了。
那兩尺大小的紙鳶迎風(fēng)漲大,眨眼的功夫竟然將整個院子全都蓋住,猶如天狗吞下明月,只留下引起恐慌的陰影。
“孽畜,你的事發(fā)了。”
高慶之提鋼刀割斷黑冠子公雞的脖子。
雞血徑直融入地上的淺水。
“它跑不了!”
雷濟大喜指揮兵卒堵住大門。
撕開外袍露出內(nèi)甲的趙甲攥緊樸刀逐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