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微咽下最后一口氣時,窗外正飄著雪。
那雪下得綿密,像極了當年顧昀川為她描眉時落下的脂粉。可此刻她胸口插著的金簪,卻比這臘月寒風還要刺骨 —— 那是她及笄時母親親手為她綰發的遺物,如今卻成了柳如煙送她上路的利器。
“姐姐,別怪我。” 柳如煙嬌柔的聲音裹著笑,“昀川哥哥心里從來只有我,你占著侯夫人的位置這么久,也該還給我了。”
顧昀川就站在一旁,玄色錦袍上落著幾片雪花,他看她的眼神,比初見時還要冷漠。沈玉微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冒雨在相府外等了三個時辰,只為送她一支沾著露水的白梅。那時他說:“玉微,待我功成名就,必以十里紅妝相聘。”
原來,所有的情深意重,不過是一場精心編排的騙局。他們謀了她沈家的兵權,奪了她母親留下的密函,最后還要了她的命。那密函里藏著邊關布防圖,正是顧昀川將其獻給北狄,才換得他的平北侯爵位。如今北境狼煙四起,沈家軍覆滅的消息傳來時,她正被囚在這侯府地牢里,聽著他們慶祝的絲竹聲。
意識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沈玉微指甲深深摳進掌心,血珠滲出來,在雪地里洇開一朵凄厲的紅梅。若有來生,她定要這對狗男女,還有那些助紂為虐的奸佞,血債血償!更要護我大靖河山,護我沈家忠魂!
“小姐,小姐醒醒!”
急切的呼喚將沈玉微從無邊噩夢中拽回。她猛地睜開眼,刺目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落在眼前翠綠色的帳幔上 —— 這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
“我……” 她開口,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卻不是臨死前那般氣若游絲。
貼身侍女青禾見她醒來,喜極而泣:“小姐您可算醒了!您昨日在花園假山后暈了過去,可嚇死奴婢了。太醫說您是憂思過度,開了安神湯呢。”
沈玉微抬手撫上胸口,那里平坦溫熱,沒有猙獰的傷口。她再看自己的手,纖細白皙,指甲圓潤飽滿,哪有半分血痕?
“今日是……”
“今日是您及笄禮的前一日呀,小姐忘了?” 青禾端來湯藥,“相爺和夫人都等著您呢。對了,昨日北境傳來捷報,老將軍率軍擊退了北狄的小規模侵擾呢!”
及笄禮前一日?沈玉微心頭巨震,她竟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五歲,回到了祖父尚在、沈家軍未損、北境還未糜爛的時候!
這一年,顧昀川還是個寒門學子,靠著沈相的資助才得以入讀國子監;這一年,柳如煙剛剛被接入相府,認作沈夫人的遠房侄女,對著她還畢恭畢敬,未曾露出蛇蝎心腸;這一年,朝堂上兩黨相爭初露端倪,父親正為是否要將邊防圖呈給陛下而猶豫不決。
“湯藥放下吧。” 沈玉微掀開被子坐起身,眼底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意和決絕,“替我梳妝,我要去見父親。”
銅鏡里映出少女清麗的容顏,眉宇間尚帶著未脫的稚氣,可那雙眼睛里,卻藏著三十歲才有的滄桑與狠厲。沈玉微撫上鏡中自己的臉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顧昀川,柳如煙,還有那些藏在暗處的鬼魅,你們準備好了嗎?這一世,我不僅要報私仇,更要守好這萬里江山!
她記得,前世及笄禮上,顧昀川會獻上一首驚艷四座的詩,博得當朝天子的側目,也贏得了她的芳心。而那首詩,根本不是他所作,而是他剽竊了同窗的心血。更重要的是,那日父親會在宴席上提及邊防圖之事,被混入賓客中的北狄細作聽去,為日后的災禍埋下伏筆。
她也記得,柳如煙會在及笄禮后,“無意” 間將她母親留下的一支玉簪丟入荷花池,害得她冒寒下水打撈,落下病根,也讓顧昀川有了英雄救美的機會。而那玉簪里,藏著母親對邊防布防的一處關鍵批注。
這一世,這些戲碼,都該換個唱法了。
沈玉微走到妝臺前,從首飾盒底層翻出一支不起眼的銀簪。這簪子樣式普通,卻是用西域寒鐵所制,尖銳異常。她將銀簪藏入袖中,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心中安定了幾分。
“青禾,取那件月白色的素紗裙來。”
“小姐,及笄禮前夜,不該穿得這么素凈吧?” 青禾有些不解。
“無妨。” 沈玉微淡淡道,“我今日要去見父親商議要事,素雅些才妥當。對了,去賬房取些銀兩,送到國子監李修文公子府上,就說是我謝他前日在書齋借閱的孤本。”
青禾雖有疑惑,還是應聲而去。沈玉微望著她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前世青禾為了護她,被柳如煙的人活活打死,這一世,她定要護好身邊之人。
沈相正在書房批閱公文,案上攤著的正是那份邊防圖的副本。見女兒進來,放下筆笑道:“玉微醒了?身子好些了嗎?昨日你祖父大勝,為父正想與你說呢。”
“謝父親關心,女兒已無大礙。” 沈玉微屈膝行禮,目光落在那份圖紙上,聲音平靜,“女兒今日來,是想向父親說兩件事。”
“哦?何事?”
“關于顧昀川。” 沈玉微抬眸,直視父親的眼睛,“女兒聽說,父親有意舉薦他參加下個月的恩科?”
沈相有些驚訝:“你怎知此事?不錯,顧昀川雖出身寒微,但才華橫溢,是個可塑之才。”
“父親可知,他前日在國子監所作的《勸學賦》,并非原創?” 沈玉微緩緩道來,將前世偶然得知的真相和盤托出,“那是他同窗李修文所作,被他偷了去,還反咬李修文一口,說對方嫉妒他的才名。父親,此人品行不端,若將來入仕,恐為禍端。”
沈相臉色微變:“此事當真?”
“女兒不敢欺瞞父親。” 沈玉微垂下眼簾,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委屈,“昨日女兒去國子監附近的書齋,恰巧聽到李修文與友人哭訴,還看到了他手稿的殘頁,上面的字跡與《勸學賦》一般無二,只是日期更早。”
她知道父親最是看重品行,果然,沈相聽罷,眉頭緊鎖,臉色沉了下來:“若真是如此,這顧昀川的心術也太不正了!”
“父親,” 沈玉微話鋒一轉,目光再次落在圖紙上,“女兒聽聞父親要將邊防圖呈給陛下?”
沈相一愣,隨即點頭:“正是,北狄雖退,但隱患仍在,這份布防圖或能助朝廷早作準備。”
“父親三思!” 沈玉微語氣凝重,“如今朝堂之上派系林立,若此圖落入別有用心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設想。祖父在邊關浴血奮戰,我等豈能在后方出此紕漏?”
沈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從未想過女兒會關注這些:“玉微何出此言?”
“女兒前日在書齋,曾聽聞幾位官員密談,言說要尋機獲取邊防圖,獻給‘貴人’。” 沈玉微半真半假地說道,將前世的記憶與今生的推測結合,“父親,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不如將圖中關鍵之處稍作修改,呈上去的同時,暗中派人將原圖送往祖父軍中,讓他早作防備。”
沈相沉默良久,眼中漸漸露出贊賞之色:“我兒所言極是,為父倒是疏忽了。你說得對,沈家世代忠良,絕不能讓先祖心血毀于一旦。”
沈玉微暗自點頭,第一步,成了。不僅斷了顧昀川的青云路,更在無形中保護了邊防圖的安全。
果然,不出半日,沈相便撤回了對顧昀川的舉薦,還派人查明了《勸學賦》的真相,在國子監公開了此事。顧昀川一時間聲名狼藉,成了人人唾棄的文賊。而那份被修改過的邊防圖,也在幾日后由沈相親手呈給了陛下。
及笄禮當日,相府賓客盈門。沈玉微身著華服,頭戴金冠,接受著眾人的祝福。她一眼便看到了角落里臉色鐵青的顧昀川和眼神閃爍的柳如煙,心中冷笑。
宴席之上,有位武將提及邊防之事,言語間頗為自得。沈玉微適時起身,輕聲道:“將軍此言差矣。北狄雖退,但其主力未損,此次敗退恐是誘敵之計。依小女淺見,我軍當固守要塞,不可輕易追擊,同時加固糧草通道,以防敵軍偷襲。”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眾人皆沒想到相府千金竟對軍務有如此見解。那位武將更是面紅耳赤,卻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有理。
坐在主位的老將軍,也就是沈玉微的祖父,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撫須笑道:“我沈家有女如此,真是家門之幸!”
沈玉微微微頷首,目光掃過人群中那些隱藏的異樣眼神。她知道,今日之舉,不僅是為了展現自己的能力,更是為了向那些潛藏的敵人宣告 —— 沈家,不好惹。
宴席過半,柳如煙端著一杯酒,假意要敬沈玉微,腳下卻一個踉蹌,直直朝著沈玉微頭上的金冠撞來。那金冠上鑲嵌著一顆明珠,正是母親遺物,也是柳如煙前世用來陷害她的道具。
沈玉微早有防備,側身避開的同時,“不小心” 將手中的酒潑了柳如煙一身。
“妹妹怎如此不小心?” 沈玉微故作驚訝,“這可是父親特意為你做的新衣裳,弄臟了可如何是好?”
柳如煙又氣又急,卻只能強顏歡笑:“無妨,是妹妹自己不慎。”
沈玉微看著她狼狽的樣子,心中沒有快意,只有一片冰涼。這只是開始,她要做的,還有很多。
夜深人靜,沈玉微站在窗前,望著天邊的明月。她知道,顧昀川和柳如煙絕不會善罷甘休,朝堂上的暗流也從未停止涌動。但她不再是前世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她有前世的記憶,有守護家國的決心。
重生一世,她不僅要復仇,更要守護好沈家,守護好大靖的萬里河山。這場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