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駛入護城河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沈玉微扶著船舷眺望,京城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朱紅的宮墻頂端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霜花,透著威嚴與肅穆。
“從東便門進城,那里的守衛是我父親的舊部。” 李修文裹緊了身上的披風,臉色雖仍蒼白,眼神卻清亮了許多,“可以避開柳尚書的眼線。”
蘇慕云將船泊在蘆葦叢中:“我先去聯絡,你們在此等候。” 他臨走前塞給沈玉微一塊青銅令牌,“若遇到影閣的人,出示這個或許能保平安。”
沈玉微握緊令牌,指尖觸到上面凹凸的海棠紋,忽然想起母親梳妝臺里的同款令牌。原來母親與影閣的淵源,遠比她想象的更深。
半個時辰后,蘇慕云帶著個身著校尉服飾的中年男子回來。那人見到李修文,連忙跪地行禮:“屬下參見公子。”
“張校尉不必多禮。” 李修文扶起他,“有勞你安排我們進城。”
張校尉引著眾人從密道進入城內,一路穿過僻靜的胡同,來到一處隱蔽的宅院。“這里是李府的別院,安全得很。” 他拱手道,“屬下已派人去通知李大人,想必很快就到。”
宅院不大,卻收拾得干凈雅致。沈玉微坐在窗前,望著院中的那棵老海棠樹,忽然想起長安的鎮國公府。不過月余光景,卻像過了半生。
“在想什么?” 李修文端著藥碗走進來,肩上的傷口已用白布仔細包扎好,“該換藥了。”
沈玉微接過藥碗,看著他笨拙地解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肩上猙獰的傷疤。她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我來吧。”
指尖觸到他溫熱的皮膚時,兩人都頓了一下。李修文的臉頰泛起微紅,沈玉微也連忙低下頭,專心致志地涂抹藥膏。
“玉微,” 李修文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蕭玦他……”
“他會沒事的。” 沈玉微打斷他,語氣卻有些不確定,“影閣閣主的人既然救了他,定會護他周全。”
李修文望著她低垂的眼睫,心中一陣酸澀。他知道,自己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那個總是沉默寡言的靖安王,早已在她心里扎了根。
就在此時,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張校尉匆匆進來:“公子,不好了!柳尚書帶著禁軍包圍了這里!”
沈玉微心中一沉:“他怎么會知道我們在這里?”
蘇慕云臉色凝重:“定是趙驚風泄的密。他在京中勢力盤根錯節,我們還是盡快從密道撤離。”
“來不及了!” 張校尉急道,“他們已經堵住了所有出口!”
李修文握緊長劍:“看來只能硬拼了。”
沈玉微卻搖頭:“不可。我們手里有證據,不能在這里硬碰硬。” 她看向蘇慕云,“影閣在京中可有聯絡點?”
蘇慕云點頭:“城西的醉仙樓是影閣的產業,只是……”
“只是那里未必安全。” 沈玉微接口道,“趙驚風既然能追到這里,定會想到我們會去醉仙樓。”
院外傳來柳尚書的聲音,帶著虛偽的笑意:“修文賢侄,沈姑娘,老夫知道你們在里面。何必躲著呢?出來隨老夫去見陛下,把事情說清楚不好嗎?”
“他想騙我們出去。” 李修文低聲道,“一旦露面,定會被扣上通敵的罪名。”
沈玉微看著院中那棵老海棠樹,忽然有了主意:“我有辦法。” 她對張校尉道,“請借我一套侍女的衣裳。”
片刻后,柳尚書帶著禁軍沖進院子時,只看到李修文和蘇慕云被綁在柱子上,沈玉微早已不見蹤影。
“人呢?” 柳尚書厲聲喝道。
李修文冷笑:“想抓沈姑娘,先過我這關!”
柳尚書氣得發抖,卻不敢對李修文動粗,只能下令:“搜!給我仔細搜!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沈玉微找出來!”
禁軍翻箱倒柜地搜查時,沒人注意到,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小侍女,正低著頭跟在送水的仆婦身后,悄悄走出了院門。
沈玉微混出李府別院,一路向西疾行。寒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生疼。她攏了攏頭上的圍巾,將半張臉埋在里面,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
路過街角的布告欄時,她忽然停下腳步。上面貼著一張通緝令,畫著她的畫像,旁邊寫著 “欽犯沈玉微,通敵叛國,懸賞千兩”。
“真是顛倒黑白。” 沈玉微低聲罵了一句,正想離開,卻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沈姑娘。”
她猛地回頭,見一個身著灰衣的老者站在巷口,手里提著個藥箱,正是醉仙樓的掌柜。“跟我來。”
沈玉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進了醉仙樓的后門。穿過喧鬧的大堂,來到二樓的雅間。老者掀開墻上的暗門,露出一條狹窄的通道:“閣主在里面等你。”
沈玉微心中一驚:“影閣閣主?”
“正是。” 老者點頭,“他說有東西要交給你。”
沈玉微握緊腰間的短刀,小心翼翼地走進通道。盡頭是間雅致的書房,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正背對著她,站在窗前。
聽到腳步聲,男子緩緩轉身。沈玉微看到他的臉時,瞬間僵在原地 —— 那張臉,竟與母親有七分相似!
“你…… 你是誰?” 沈玉微的聲音顫抖。
男子微微一笑,眼中帶著溫和的暖意:“我是你母親的師兄,影閣閣主,蘇長風。” 他指著桌上的木盒,“這是你母親留下的東西,她說等你查明真相時,再交給你。”
沈玉微走到桌前,打開木盒,里面是一本日記和半塊玉佩。玉佩的樣式,與蕭玦腰間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這玉佩……”
“是你母親和蕭玦的定情信物。” 蘇長風嘆了口氣,“當年你母親嫁給沈將軍,實屬無奈。蕭玦為了她,自請鎮守南疆,一去就是十三年。”
沈玉微的心臟像是被重錘擊中,手中的日記掉落在地。她終于明白,蕭玦眼中的復雜情緒,那些欲言又止的話語,全都是因為母親。
“那我母親的死……”
“是柳尚書和趙驚風聯手所為。” 蘇長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他們發現你母親查到了漕糧案的真相,便用慢性毒藥害死了她,再偽造成病逝的假象。”
日記里詳細記錄了母親發現漕糧被挪用,勾結北狄的經過,甚至還記下了柳尚書與趙驚風的對話。最后一頁寫著:“若我遭遇不測,望微兒能查明真相,還天下一個公道。”
沈玉微的淚水落在日記上,暈開了墨跡。原來母親承受了這么多不為人知的痛苦。
“蕭玦現在在哪里?” 她抬起頭,眼中帶著堅定的光芒。
“在暗房養傷。” 蘇長風道,“他為了掩護你們,受了很重的傷。”
沈玉微跟著蘇長風來到暗房,蕭玦正躺在床上昏睡,臉色蒼白如紙,肩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滲出血跡。
“他中了趙驚風的毒箭,情況不太好。” 蘇長風道,“我正在用影閣的秘藥為他解毒,但能不能撐過去,還要看他自己的意志。”
沈玉微坐在床邊,握住蕭玦冰冷的手。他的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做什么痛苦的夢。
“蕭玦,你醒醒。” 她輕聲呼喚,“我們已經到京城了,證據我拿到了,你快醒醒啊……”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蕭玦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沈玉微時,他虛弱地笑了笑:“你…… 沒事就好。”
“我沒事。” 沈玉微的淚水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你別說話,好好養傷。”
蕭玦搖搖頭,艱難地從懷中掏出個東西,放在她手心:“這個…… 給你。”
是那半塊玉佩。與母親留下的半塊拼在一起,正好組成一朵完整的海棠花。
“這是……”
“當年答應你母親,等我從南疆回來,就……” 蕭玦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再次昏睡過去。
沈玉微握緊兩塊玉佩,心中百感交集。原來命運早已將他們緊緊聯系在一起。
就在此時,蘇慕云匆匆進來:“閣主,不好了!柳尚書帶著禁軍包圍了醉仙樓!”
蘇長風的臉色凝重起來:“看來他是鐵了心要斬草除根。” 他對沈玉微道,“你帶著日記從密道走,去宮中找李大人,他會帶你見陛下。”
“那你們怎么辦?”
“我們會拖住他們。” 蘇長風道,“記住,一定要把證據交到陛下手里!”
沈玉微點點頭,深深看了一眼昏睡的蕭玦,轉身跟著蘇慕云走進密道。
密道盡頭是皇宮的御花園。沈玉微按照蘇慕云的指引,避開巡邏的侍衛,來到李大人的值房。
李大人見到她,又驚又喜:“沈姑娘,你可算來了!修文他……”
“李公子暫時安全。” 沈玉微將日記和玉佩遞給他,“這是證據,求大人帶我去見陛下!”
李大人翻看日記,臉色越來越凝重。他將日記收好:“你隨我來,陛下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
跟著李大人走進御書房時,沈玉微的心跳得飛快。她知道,接下來的時刻,將決定所有人的命運。
陛下坐在龍椅上,面容威嚴。聽完李大人的奏報,又翻看了日記,臉色鐵青:“柳青云!好大的膽子!”
“陛下,證據確鑿,請陛下為臣婦的母親,為所有被牽連的百姓做主!” 沈玉微跪地叩首。
陛下扶起她:“沈姑娘放心,朕定會查明真相,嚴懲兇手。” 他對身邊的太監道,“傳旨,將柳青云、趙驚風等人打入天牢,徹查漕糧案!”
沈玉微松了口氣,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
走出御書房時,天色已暗。李大人道:“沈姑娘,修文在府中等你。柳尚書已被拿下,你可以安心了。”
沈玉微點點頭,卻沒有立刻回李府。她望著醉仙樓的方向,心中牽掛著那個還在昏睡的人。
這場京城風云,終于平息。但她知道,自己與蕭玦、李修文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月光灑在宮墻上,像一層薄薄的銀霜。沈玉微握緊手中的海棠玉佩,目光堅定地望向遠方。無論未來如何,她都將勇敢地面對。
因為她是沈玉微,是母親的女兒,是那個在烽火中涅槃重生的女子。她的路,才剛剛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