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感覺自己墜入了無邊的混沌。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時間。只有破碎的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冰凌,在黑暗的虛空中無序地穿梭、碰撞,每一次撞擊都帶來靈魂被撕裂般的劇痛。冰冷的河水,窒息的黑暗,林晚最后那溫柔訣別的笑容……林崇山猙獰的獻祭咒文……血咒祭壇那毀滅的紅光……還有……曉曉那雙燃燒著冰焰的、非人的眼眸……
混亂中,一個模糊而熟悉的呼喚,如同穿透濃霧的微弱星光,斷斷續續地縈繞在意識邊緣:
“聿……活下去……” “曉曉……鑰匙……寒淵……”
晚兒?!是晚兒的聲音!
沈聿的意識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拼命地朝著那聲音的來源掙扎!混沌的黑暗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開一道縫隙!刺目的白光涌了進來!
他猛地睜開眼!
劇烈的頭痛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入腦髓,讓他眼前瞬間發黑,悶哼出聲。身體如同被拆散了又重新拼湊起來,每一寸骨骼、每一塊肌肉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喉嚨里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和苦澀的藥味。他艱難地轉動眼珠,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靜思堂東暖閣的雕花承塵,角落琉璃燈散發著柔和卻刺眼的光芒。
“家主!您醒了?!” 一個壓抑著激動和擔憂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沈聿艱難地側過頭。三長老沈巍和五長老沈嶸布滿憂色的臉出現在視野里。床邊還侍立著幾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的侍女和護衛。
“晚……曉曉……” 沈聿的喉嚨如同被砂紙磨過,聲音嘶啞破碎得幾乎不成調。他掙扎著想要坐起,身體卻虛弱得如同爛泥。
“家主莫急!您傷勢太重,萬萬不可妄動!” 五長老沈嶸連忙按住他,語氣帶著后怕,“您昏迷了整整三日!魂魄受創,體內兩股力量相沖,兇險萬分啊!”
三日?沈聿的心猛地一沉!他顧不得身體的劇痛,赤紅的眼眸死死盯著兩位長老:“曉曉……林曉曉……她在哪?!”
提到林曉曉,三長老沈巍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凝重。他揮手示意侍女護衛全部退下,待房門緊閉,才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沉痛和巨大的疑慮:“家主……林曉曉……她……失蹤了。”
“失蹤?!” 沈聿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就在您昏迷的第二天夜里。” 五長老沈嶸接口道,聲音同樣低沉,“看守她的護衛和照顧她的老仆周嬤嬤……都死了。周嬤嬤死狀離奇,全身無傷,如同突發急癥,房間異常寒冷。而林曉曉……如同人間蒸發,守衛森嚴的沈府,竟找不到她絲毫離開的痕跡!”
如同人間蒸發?沈聿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想起昏迷前,曉曉爆發出的那股恐怖冰封之力!還有……還有晚兒最后那破碎的意念:“曉曉……鑰匙……寒淵……”
鑰匙?寒淵?那是什么地方?曉曉的失蹤……和周嬤嬤的離奇死亡……是否與此有關?!
“周嬤嬤……死前可有什么異常?留下什么話?” 沈聿強撐著精神追問,聲音急切。
三長老沈巍眼中閃過一絲驚疑,沉聲道:“據最后接觸她的護衛含糊其辭地描述……周嬤嬤死前,似乎極度恐懼,口中反復念叨著‘鑰匙’、‘寒淵’、‘鎖不住了’……還有……‘守碑人’!”
鑰匙!寒淵!守碑人! 這三個詞如同三道驚雷,狠狠劈在沈聿混亂的意識里!與晚兒最后意念中的詞匯完全重合!
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周嬤嬤顯然知道些什么!而且是非常關鍵、足以招來殺身之禍的秘密!她的死,絕非意外!是滅口!
“守碑人……” 沈聿咀嚼著這個陌生的稱謂,赤紅的眼眸里燃燒起冰冷的火焰,“查!給我查!動用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查出‘守碑人’是什么東西!還有‘寒淵’!林曉曉……必須找到!”
“家主!” 三長老沈巍臉色更加凝重,“守碑人……這個稱謂太過陌生!老朽活了百年,從未聽聞!至于寒淵……古籍中倒有零星記載,多指極北苦寒之地,傳說中的生命禁區!但那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林曉曉一個重傷昏迷的丫頭,如何能去到那種地方?又如何與什么守碑人扯上關系?此事……太過詭異!”
“詭異?” 沈聿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近乎瘋狂的弧度,他掙扎著抬起那只未受傷的手,指向自己額頭那依舊殘留著微弱冰藍印記的位置,“那這呢?!昨夜那冰封庭院的力量呢?!你們告訴我,那是什么?!是幻覺嗎?!”
他猛地咳嗽起來,暗金色的血沫再次溢出嘴角,眼神卻更加偏執銳利:“周嬤嬤臨死的話,就是線索!不管守碑人是人是鬼,不管寒淵是真是假!林曉曉……她是晚兒用命換來的!是我沈聿……虧欠了一輩子的人!誰敢動她一根頭發……我要他……生不如死!”
狂暴的殺意伴隨著失控的靈力瞬間從他殘破的軀體中爆發出來!房間內的溫度驟然升高,空氣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他皮膚下那些暗紅色的血痕再次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散發出不祥的紅光!
“家主息怒!” 兩位供奉長老臉色大變,同時出手!精純平和的靈力如同溫潤的泉水,強行涌入沈聿體內,壓制那即將再次失控的狂暴力量!
“您的身體承受不住情緒波動!” 五長老沈嶸急聲道,額角滲出冷汗,“當務之急是穩住傷勢!尋找林曉曉和追查線索之事,老朽立刻安排最得力、最隱秘的人手去辦!但您……必須靜養!否則,一旦冰火失衡,后果不堪設想!”
在三長老和五長老合力壓制下,沈聿體內翻騰的狂暴力量終于被強行按捺下去。他劇烈地喘息著,胸口如同風箱般起伏,眼神中的瘋狂漸漸被巨大的疲憊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所取代。
靜養?他如何能靜養? 曉曉失蹤了!帶著晚兒最后意念中的“鑰匙”身份,被一個神秘的“守碑人”帶走了!去向那個傳說中生命禁區的“寒淵”!生死未卜!
而他,只能躺在這里,像個廢物一樣!
巨大的無力感和悔恨如同毒蛇,狠狠噬咬著他的心臟。他緩緩閉上眼,眼角有滾燙的液體滑落。這一次,不是血淚,而是真正的、混合著無盡痛苦和絕望的淚水。
晚兒……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找回我們的曉曉……
北方,無垠的凍土荒原。 寒風如同億萬把鋒利的剔骨刀,裹挾著堅硬的雪粒,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永無止境地切割著這片被神靈遺忘的土地。目之所及,只有一片令人絕望的灰白。天空是鉛灰色的,低垂得仿佛壓在頭頂。大地是慘白色的,覆蓋著萬年不化的堅冰和厚厚的積雪。沒有生命的跡象,只有永恒的酷寒和死寂。
一輛通體漆黑、如同幽靈般的寬大馬車,正以一種超越常理的速度,在這片死亡荒原上疾馳。拉車的兩匹黑馬,眼瞳中閃爍著幽藍的火焰,踏在深及馬膝的積雪上,竟如履平地,只留下兩道轉瞬即逝的淺痕。
車廂內,溫度比外面更加刺骨。沒有炭火,只有一種源自車廂本身、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林曉曉蜷縮在厚厚的、卻依舊無法隔絕寒意的雪熊皮褥子里,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她的意識在無邊無際的冰寒噩夢中沉浮。
冷。 深入骨髓、凍結靈魂的冷。
她的夢里,沒有姐姐溫柔的臉龐,只有一片無邊無際、幽暗深邃的冰藍色海洋。海水粘稠如汞,冰冷刺骨,蘊含著無盡的悲傷和孤寂。她沉溺其中,不斷地下墜,下墜……每一次呼吸都帶來肺腑凍結的劇痛。無數細碎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冰晶,如同活物般鉆進她的身體,融入她的血液,凍結她的經脈,帶來撕裂般的痛苦和一種……奇異的力量感。
“……姐姐……” “……鑰匙……” “……寒淵……”
破碎的囈語伴隨著痛苦的**,從她蒼白的唇間斷續溢出。服下千年玄冰髓后,那滴來自極寒之地的精華,正在她體內徹底化開,與她本源覺醒的冰魄之力瘋狂融合、壯大!這過程如同將她的身體和靈魂一遍遍打碎、重塑,痛苦難以言喻。
李管事依舊如同泥塑木雕般坐在車廂另一側,閉目養神。只是當林曉曉囈語中反復出現“鑰匙”和“寒淵”時,他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眉頭會極其細微地蹙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 疾馳的馬車速度緩緩降了下來。外面呼嘯的寒風似乎也減弱了幾分。
李管事緩緩睜開眼,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罕見的凝重。他掀開車廂側面一個厚重的、覆蓋著冰霜的簾子一角。
林曉曉在劇烈的痛苦中,眼睫顫動,也下意識地朝著那縫隙望去。
視線所及,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地平線的盡頭,天地相接之處,出現了一道……墻!
不!那不是墻!
那是一座山!一座通體由晶瑩剔透、散發著幽幽藍芒的、不知名的寒冰構成的巨山!它龐大得難以想象,如同支撐天地的巨柱,橫亙在灰白色的荒原盡頭!山體陡峭嶙峋,直插鉛灰色的蒼穹,望不到頂!山體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巨大而深邃的裂縫,如同大地的傷痕,從中噴涌出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極寒凍氣!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那座巨大無比的冰山之巔,隱約可見一個極其微小、卻散發著無法形容的古老、蒼茫、冰冷氣息的黑色輪廓。那輪廓……像是一座碑!一座矗立在天地極寒之巔的……巨碑!
僅僅是遠遠地望上一眼,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渺小感和冰冷恐懼,便如同潮水般瞬間將林曉曉淹沒!她體內的冰魄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種強烈的感召,瞬間沸騰起來,在經脈中瘋狂奔涌,帶來更加劇烈的撕裂痛楚!她悶哼一聲,意識再次被無邊的寒冷和劇痛拖入深淵。
“寒淵……之門……” 李管事放下簾子,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景象,低不可聞地吐出幾個字。他看著再次陷入深度昏迷、身體表面開始凝結出更厚冰晶的林曉曉,眼神復雜難明。
馬車繼續前行,但速度明顯慢了下來,仿佛承受著無形的巨大壓力。周圍的溫度已經低到難以想象的程度,連空氣似乎都要被凍結凝固。拉車的黑馬眼中幽藍的火焰劇烈跳動,噴出的氣息瞬間化為冰晶墜落。
終于,馬車在一處巨大的、如同峽谷入口般的冰裂縫隙前停了下來。裂縫深處,是望不到底的、純粹的黑暗和更加刺骨的寒意。
李管事扛起被裹得嚴嚴實實、如同冰雕般的林曉曉,走下馬車。兩個灰衣漢子如同影子般無聲出現,牽走了那兩匹神駿的黑馬。
“在此等候。” 李管事對灰衣漢子吩咐了一句,便不再猶豫,扛著林曉曉,一步踏入了那深不見底的冰寒裂隙。
刺骨的寒風瞬間增強了十倍!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穿透厚厚的包裹,狠狠扎在林曉曉裸露的皮膚上!即使處于深度昏迷,她的身體也本能地劇烈顫抖起來。李管事周身亮起一層極其淡薄、卻堅韌無比的冰藍色光罩,勉強抵御著這足以凍結靈魂的極寒。
裂隙內部并非筆直向下,而是蜿蜒曲折,如同巨獸的腸道。兩側是光滑如鏡、散發著幽幽藍芒的冰壁。冰壁上,布滿了無數扭曲詭異的天然紋路,如同遠古的符咒,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氣息。腳下是堅硬的冰面,覆蓋著一層薄薄的、不斷凝結又不斷被風吹散的霜雪。
越往深處走,寒意越重,光線也越發昏暗。只有冰壁自身散發的幽藍光芒,勉強照亮前路。死寂,絕對的死寂,只有寒風在裂隙深處嗚咽的回響,如同亡魂的悲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完全由萬年玄冰構成的天然洞窟出現在眼前。洞窟穹頂高聳,垂掛著無數巨大的、散發著幽幽藍芒的冰棱,如同倒懸的利劍。洞窟中央,矗立著一座高達十數丈的……黑色石碑!
石碑通體漆黑,非石非玉,材質不明。表面光滑如鏡,卻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它靜靜地矗立在冰窟中央,散發著一種古老、蒼茫、冰冷到極致的、仿佛來自宇宙洪荒的沉重威壓!僅僅是靠近它,靈魂都仿佛要被凍結、被碾碎!
石碑的基座,深深地嵌入下方一個巨大無比的、緩緩旋轉的、深藍色的冰旋渦之中!那旋渦深邃無比,仿佛連接著九幽地獄,散發出令人靈魂戰栗的極寒和死寂!這就是……寒淵之門?!
冰旋渦的邊緣,距離石碑基座約莫十丈遠的地方,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幾十個同樣由黑色材質構成的、半人高的……碑座?每一個碑座上方,都空空如也。
而在離寒淵之門最近的一個碑座旁,盤膝坐著一個人。
那人穿著一身與冰窟環境格格不入的、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袍,身形瘦削,背對著入口,如同亙古以來就存在于此的一塊頑石。他的頭發是純粹的銀白色,隨意披散在肩頭。他身上沒有任何強大的氣息外露,仿佛與這冰窟、這石碑、這寒淵之門融為了一體。
李管事扛著林曉曉,走到距離那人十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微微躬身,聲音在死寂的冰窟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
“大祭司,人帶到了。”
那被稱為大祭司的灰袍人,緩緩地……轉過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