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眾人就被操練聲喚醒。
推門而出,早有安西軍士兵端著銅盆在院中等候。
“諸位貴客,請洗漱。”
老兵卒恭敬地遞上嶄新的毛巾,盆中清水還飄著幾片從大食商人換來的稀有薄荷葉。
洗漱完畢,他們被引至一間收拾整潔的廳堂。
木桌上整齊擺放著十一份餐食。
晶瑩的白米飯,幾碟時令野菜,還有切得整齊的肉干。
郭帥眼前一亮,“喲,沒想到一千兩百年前的伙食這么豐盛?跟現(xiàn)代也差不多嘛。”
喬仁治和李立誠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然。
陳默撓了撓頭,下意識的脫口,“這米,該不會是江導上次帶來的吧?”
帶路的老兵卒聞言,古銅色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池可可敏銳的捕捉到了,微笑著詢問老兵卒,“丈人(注:唐朝對陌生長者的稱呼),你們平時都吃什么?”
“回小娘子的話。”老兵卒搓著手,“咱們吃的都一樣。”
“那我們想和將士們一起用膳。”蘇小小突然開口。
“這……”老兵卒猶豫了。
老兵卒哪能抵擋住這十一人,在他們的堅持下,認命的帶著他們往軍營的食堂走。(注:敦煌文書《唐天寶年間豆盧軍殘卷》載“兵士每日食堂領食”,食堂一詞自古有之。)
眾人穿過校場,步行一段路后,抵達軍營的食堂門口。
老兵卒掀開粗布門簾,一股混雜著粗糧和柴火的氣息撲面而來。
寬敞的廳堂里,數(shù)十名安西軍將士正圍坐在長條木桌旁。
每人面前擺著一碗灰褐色的粗糧粥,粥水稀薄,隱約能看到碗中漂浮著為數(shù)不多的顆粒。
配菜只有一小碟腌菜,顏色發(fā)暗,看起來已經(jīng)存放多日。
郭帥的腳步頓住了。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端著的白瓷碗,里面是粒粒分明的白米飯,旁邊還配著金黃酥脆的肉干和新鮮時蔬。
兩相對比,胸口突然像壓了塊石頭般發(fā)悶。
蘇小小這個見慣了山珍海味的千金大小姐,垂眸看著手中這一份對她而言寒酸的早餐,如今卻變得異常的沉重。
就連過得苦哈哈的陳默,在看到安西軍的吃食,再看自己手中的那一碗白米飯,莫名得覺得眼前這碗白米飯格外刺眼。
氣氛在這一瞬間變得沉悶。
正在這時,江葉突然朗聲笑道:“來來來,大家一起吃才熱鬧!”
說著,他率先把自己的餐盤推到桌子中央。
李立誠立即會意,將金黃酥脆的肉干分到臨近幾個老兵的粥碗里:“嘗嘗這個,應該比你們的腌菜下飯。”
“使不得!”一個缺了門牙的老兵慌忙擺手,“這是貴客的,我怎可食之。”
“什么貴客不貴客。”陳默直接把自己那碗白米飯換給旁邊的兵卒,“我小時候最愛吃粗糧粥了,養(yǎng)胃!”
蘇小小將自己的餐盤推向一位白發(fā)蒼蒼的老校尉:“前輩幫我一個忙,這么多米飯,我吃不了。我最近在節(jié)食。”
廳堂里的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整個團隊的人,都把自己的吃食分給安西老兵,而自己搶著吃粗糧。
若他們不同意,幾個合力去搶。
“江小友。”郭昕不知何時站在了江葉身旁,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你們不必如此。安西軍受之有愧。”
江葉笑了笑,目光掃過正在給老兵們講笑話的郭帥,還有耍寶的陳默,以及講述大唐在歷史上何等風光的李立誠教授與劉浩。
他輕輕搖了搖頭,“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晨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原本涇渭分明的兩種餐食,此刻已經(jīng)在說說笑笑中混作一桌。
那些粗瓷碗里的稀粥,不知何時變得濃稠了許多。
清晨的陽光灑在都護府前院的青石板上,十一人用完早膳來到前院時,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庭院中央,整整齊齊擺放著兩口紅木大箱,箱蓋敞開,里面堆滿了泛著青灰色光澤的銅錢。
正是安西軍現(xiàn)在通用的大歷元寶。
銅錢旁摞著十幾卷竹簡和線裝書冊,書頁已經(jīng)泛黃卷邊。
更旁邊還擺放著各式器物。
有青銅燭臺、雕花木匣、幾件帶著明顯異域風格的銀器,甚至還有幾塊色澤溫潤的玉佩。
“這是……”李立誠快步上前,手指懸在一卷竹簡上方,想碰又不敢碰。
張虔上前解釋道:“這些銅錢是連夜從各營湊的。書籍是都護府藏書,器物多是將士們這些年的私藏。”
他指了指那幾件西域銀器,“這些是從前商隊換的,絕對是真品。”
喬仁治蹲下身,拾起一枚銅錢細看。
錢幣上‘大歷元寶’四個字清晰可辨,邊緣還帶著流通使用的磨損痕跡。
這是正在使用的貨幣,而非現(xiàn)代的出土文物。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文書官抱著幾卷賬冊匆匆趕來,氣喘吁吁道:“將軍,又從藏書閣找出些……”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自己絆了一跤,書冊散落一地。
劉浩眼疾手快地扶住老人,目光卻被地上攤開的賬冊吸引。
那上面赫然記載著貞元六年龜茲軍械清單。
“將軍。”劉浩突然開口,聲音有些發(fā)緊,“這些可都是……”
“知道。”郭昕滿是風霜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輕聲打斷他的話,“但比起鎧甲糧草,這些物件對我們無用。若能換來將士們一口飽飯,能換來龜茲城孩童一件冬衣,這些死物才算物盡其用!”
劉浩正小心翼翼地翻看一卷《西域記》,“這書籍在后世敦煌藏經(jīng)洞都沒發(fā)現(xiàn),若帶回去價值千金。”
“不,是無價之寶。”李立誠糾正道。
“小友喜歡。”郭昕爽朗一笑,“送你便是。”
李立誠擺手,“將軍無需如此,我們用糧食換。”
另一邊,池可可正捧著一枚波斯風格的銀發(fā)簪欣喜的把玩著,“校尉大人,這個多少?”
被問及的校尉笑著道:“這個是我們從大食商人那邊換來。小娘子要是喜歡,將軍說了,換兩斤糖即可。”
“這也太便宜了!”
兩斤白糖才幾塊錢啊!
“便宜?”旁邊一個老兵撓頭,“不便宜了,兩斤糖可以換三十多斤粟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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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安史之亂后,粟米價格每斗100–300文 → 每斤16–50文(《舊唐書·食貨志》載關中饑荒時“米斗千錢”)。
注2:石蜜(印度/波斯進口的冰糖):每斤約100–200文(相當于平民半月收入)。《新唐書·西域傳》載“波斯獻石蜜”,屬皇室貢品,民間罕見。
現(xiàn)代白糖的稀罕性質(zhì),價格肯定遠高于石蜜價格。因為唐中晚貨幣貶值,白糖價值我就翻倍,再翻倍算。
注3: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出土借契:大歷年間(766–779)“借銀十兩,折錢十五貫”(1兩=1500文)。
中晚唐:1兩白銀 ≈ 1500–2000文(隨通脹攀升)
查這些資料查得我頭疼,我已經(jīng)很勤奮的碼字,昨天寫到凌晨一點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