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 第114章 有罪必罰

小賣部的老板一說話，嘴里露出了長年抽煙熏的黑色牙垢。

“有兩條國道經(jīng)過我們村口，之前我們村的人把路挖壞倒上水。

趁著車子減速或者陷入泥坑的時候，我們問車子要過路費。

村里人口多，人人都想掙錢，家家都想發(fā)財，都想不勞而獲坐馬路邊上收錢。

為了這個，村民們還打了幾架。

所以村長就攬了加工小食品和去醫(yī)院幫人‘維權(quán)’的營生。

還有專門的小孩和老人去馬路上往車前面躺。

因為都不想干活，所以所有這些額外的收入都給村長。

村長統(tǒng)一分配，每個月月初給每家每戶發(fā)。”

題安問：“那洗衣液是哪兒來的？”

小賣部老板說：“警察同志你別著急啊，我這馬上就講到了嘛。

這條國道上，有個急彎道很突然，不少拉貨的大車在這里翻車。

我們村民撿了幾回東西后，發(fā)現(xiàn)這是個發(fā)財?shù)暮脵C會。

于是我們村每天安排有人守在那個彎道。

趁著光線不好的時候，往路中間扔條死狗或娃娃，或者有時候村民突然在路中間閃一下。

反正是嚇?biāo)緳C。

很多沒有經(jīng)驗又不熟悉路的司機躲閃不急，猛打方向盤之后，肯定就側(cè)翻了。

我們‘值班’的村民一招呼，村民開著三輪車過來拿東西，他們幾分鐘就能把車上的東西拿精光。”

題安心里有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那段交通事故頻發(fā)，死傷三十多名司機，原來是你們故意制造的？”

題安緊緊地握著拳頭。

小賣部老板說：“是，我們故意制造的。

但事故根本鑒定不出來。

我們挑黃昏凌晨時候下手，光線不好。

調(diào)查部門也知道那個路段是個彎道，本來就容易發(fā)生車禍。

至于好命活下來的司機，只說路中間突然有人。

誰信呢？是吧？

調(diào)查人員只能調(diào)查到我們哄搶了物資。

我們手一攤，沒辦法，窮嘛。

老百姓活不下去。

總得活下去嘛。

調(diào)查人員每次都不了了之。

他們拿我們沒辦法。”

說著說著，小賣部老板嘴角居然咧開笑了一下。

題安不禁打了個冷噤，他的后背陣陣生寒。

題安走出審訊室，對梁落說：“按照小賣部老板的口供，找出三年前那天，運輸洗衣液的車的信息。”

題安在食堂的電視上，看到了黎銘的獨家報道。

報道揭露了這個村村民的所有丑惡行徑。

這個報道中，所有的村長村民臉上都沒有打碼。

題安打開手機新聞，果然，網(wǎng)上已經(jīng)沸騰了。

市民們要求嚴(yán)懲這個惡霸村。

題安突然想到，自己在這邊剛審訊完小賣部老板，他剛說出實情。

這個記者黎銘是怎么知道所有真相的？

題安頓悟。

過了一會兒，梁落打來電話，“隊長，三年前幸存司機的名字是徐濤，后改名為黎銘。

他的傷情不重，只是輕傷。

他在拉著一車洗衣液的時候，經(jīng)過國道彎道翻車，村民哄搶了車上的所有洗衣液。”

題安說：“我知道了。”

審訊室。

題安問：“我應(yīng)該叫你徐濤還是黎銘？”

黎銘說：“還是叫我黎銘吧，習(xí)慣了。”

題安說：“毒是你下的，對吧？”

黎銘痛快地承認(rèn)，“是我。”

題安問：“為什么選擇這樣的方式？

你從剛開始引導(dǎo)警方查真相，就是要警方查到你。

你沒打算逃，你甚至是主動暴露。

你的目的除了殺人，還有將這一切公之于眾。對吧？”

黎銘說：“是。我要將這個村里的罪惡公之于眾。”

題安痛心：“你可以有別的方法。你是記者，你可以暗中調(diào)查，或者報案。

沒必要走到這一步。”

黎銘淡淡笑了一下，“窮是他們的擋箭牌。

法律都拿他們沒辦法。

而且我本來不是記者，我拼命當(dāng)上記者，就是等待這一天。

只有人命能喚醒人性。

只有人命才能引起重視。

只有出了人命，群體中毒，才不會被息事寧人。

而且我并不是為了我自己。

我為了死傷的三十多個司機。”

題安說：“還有你的父母對嗎？”

黎銘眼眶有點發(fā)紅，“是，我為了我父母。

八年前的我，還在大學(xué)上課，突然就接到家里打來的電話。

我父親是一名貨車司機，他開著車發(fā)生了側(cè)翻，頭部受傷當(dāng)場死亡。

后來我和我母親相依為命。

我的母親是一名醫(yī)生，她在急診科給一個生命垂危的患者做心肺復(fù)蘇，壓斷了患者的肋骨。

在急救中，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患者家屬抓著這一點不放，沖進(jìn)急診室對我母親拳打腳踢。

事后還找了一幫醫(yī)鬧來鬧。

我永遠(yuǎn)忘不了醫(yī)鬧那些丑惡的嘴臉。

醫(yī)院為了息事寧人，以開除我母親，賠償家屬兩萬塊了事。

我母親是心氣很高的人，休息在家之后，心里積郁成疾，乳腺癌死亡之前，還吃著抗抑郁藥。

我給母親上完墳，恍恍惚惚地來到了父親出事的地點。

那時候已經(jīng)晚上了。

我離得很遠(yuǎn)，但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人從彎道的路的那邊，跑出來晃了一下。

一輛大車發(fā)出了輪胎摩擦路面的刺耳聲。

所幸大車沒有側(cè)翻，很危險地通過了這個彎道。

我在那里守了兩個月，我終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悄悄潛入村里，看到了他們將哄搶的東西放在一個廢棄豬圈。

搶來的東西是他們自己用的。

我策劃了一場報復(fù)，但我同時也做好了死的準(zhǔn)備。

我開著滿滿一車有高濃度甲胺磷的洗衣液的小貨車，專門經(jīng)過這個彎道。

如果群體中毒，一定會有人關(guān)注到這件事，一定會有人揭發(fā)他們曾經(jīng)的惡。

我沒死成。

我活了下來。

我大學(xué)里學(xué)的是新聞學(xué)，我于是備考記者證。

老天沒有讓我死，那就是讓我親口說出真相，親手將他們送進(jìn)監(jiān)獄。”

題安說：“你也把自己送進(jìn)了監(jiān)獄。”

黎銘還是笑笑，“我不在乎，我的目的達(dá)到了。

值了。

我犯法了，我本就該得到懲罰。

世界上有那么多惡人，做了那么多惡事。

人們自己沒有受害，于是寬容地說算了，富長良心，窮生歹心，窮嘛，沒辦法，人總要活著。

但窮不是惡的理由。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窮得有骨氣。

我不是粉飾自己的行為。

有罪必罰。

如果我犯罪了，反而被人們原諒，我一生內(nèi)心都不會安寧。

請判我死刑。

我已經(jīng)給電視臺留了信，他們會接著報道，包括我的死亡。”

題安在寫結(jié)案筆記，“知識貧乏的可怕之處在于，它會讓人生出作惡的勇氣。

尤其是一群人，充滿自豪感，心安理得地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