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起立上講臺領獎。
突然同學們的掌聲停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
瀟瀟不明所以。
班主任也沒弄懂發生了什么。
她順著同學們的眼光,看了看瀟瀟的褲子。
班主任輕輕哦了一聲。
讓同學們繼續自習。
她將瀟瀟叫到了辦公室。
班主任給了瀟瀟幾張衛生紙,對她說:“你來那個了,褲子上都是。
還有一節自習課,你就不用來了。
回家換褲子去吧。”
瀟瀟那時根本沒弄懂,“那個”是什么。
沒有人告訴過她。
瀟瀟拿著衛生紙,走進了衛生間。
當她看到褲子上猩紅的一片血跡,腦子“嗡”的一下。
瀟瀟被嚇壞了,脫下校服拴在腰上,就急匆匆地跑回了家。
一路上,她似乎覺得路上的所有人,都對她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瀟瀟捂著隱隱作痛的小腹,回到了家里。
終于到了家,她摸了摸突突跳著的驚魂未定的心臟。
突然,她看到了鞋柜旁邊的一雙男士運動鞋。
她猛然想到,爸爸在住院,媽媽也在上班,家里怎么可能有人?
瀟瀟很害怕。
她怕家里來了壞人。
這時,家里臥室傳來了聲響。
瀟瀟壯著膽子,走到了臥室門口。
臥室的門虛掩埋著。
留著一條門縫兒。
瀟瀟從縫中望去。
她的媽媽和一個陌生的男人。
這個男人似乎是一個畫家。
她的媽媽身上被涂滿了彩繪。
瀟瀟的瞳孔被刺激到,像是突然的強光照到她眼睛里。
她產生了瞬間的失明。
身體中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腦袋。
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
幾分鐘后,瀟瀟的四肢恢復了知覺,她倉皇逃離。
她離開的時候,看到了桌子上放著的厚厚的兩沓錢。
瀟瀟在街上游蕩,她的身下粘稠。
她覺得骯臟。
在長大成人的這一天,她拒絕長大。
后來,爸爸得救了,用的是那些錢。
爸爸的腎是那個男人帶來的錢換來的。
那時的她,無法理解一個女人,被生活逼到墻角,要救自己愛的人,能做出的最大犧牲。
可是赴湯蹈火、飛蛾撲火往往是高尚的。
這些高尚的詞,怎么能和骯臟的交易扯上關系呢?
在人的認知里,一個女人賣血、賣腎救自己的丈夫,最好付出生命,那么她是偉大的,高尚的。
但如果她用的是別的方法,那么就很難說了。基本是受人唾棄。
最好的評論,也無非是“值得敬佩,但不應提倡。”
對于這些事情,毫不關己的陌生人,尚且無法給出準確的答案,何況是身處暴風旋渦中心的當事人?
瀟瀟知道同甘苦共患難這句話的意義。
可是苦和難,能不能是單純的苦和難?
她看著爸爸進入手術室,咬著牙和病魔做斗爭。
她看著爸爸一天天好起來,恢復了往日的精神。
她內心是高興的,但同時她在受著煎熬。
瀟瀟有一天做夢了,她是笑醒的。
等她真正醒過來之后,她出了一聲冷汗。
她夢到自己的爸爸死了。
在剛開始得了尿毒癥的時候就死了。
她害怕極了,難道她內心,甚至希望爸爸死去,這樣媽媽就不用做那么痛苦的犧牲,自己也就不用這么難過。
她覺得自己對不起爸爸,她覺得自己很壞。
她開始回避爸爸,更無法直視媽媽。
她更恨自己,無法做什么。
她一無是處。
混亂和痛苦,尊嚴和恩惠,榮譽和恥辱是她長大成人那天,命運贈與她的殘酷的禮物。
體無完膚的暴露感,無力感,自責感,憤怒感,恐懼感,悲傷感,這么多的負面感覺,壓得小小的她喘不過氣來。
她沒有辦法,要活下去,就只能向內尋求幫助。
而她那時的心智,幫助自己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
自我傷害。
抹去。
抹去一切記憶。
包括色彩。
那些鬼魅一樣吐著猩紅舌頭的彩繪,灼目得燒盡了她生命中的所有顏色。
她在一次跑步比賽低血糖暈倒后,眼睛出現了色盲癥狀。
不久之后就變成了全色盲。
世界只剩下了黑白。
她躲在黑白世界里,覺得無比安全。
瀟瀟每次都如期來訪。
在很多次的治療之后,瀟瀟已經可以分辨簡單的色彩。
但不包括紅色。
紅色依然是她心里一個過不去的坎。
趙耀有信心,他相信在以后的治療中,瀟瀟的眼睛會慢慢看到越來越多的顏色。
這些顏色代表著成人世界的真相。
成人世界如此殘酷,但它不可違逆。
瀟瀟總有一天會發現,生命之水并不是清澈的藍,它里面有著眾多的顏色。
但這些顏色涇渭分明。
成人一部分的智慧在于,不去攪動它。
否則,它只會變成一種顏色,黑色。
成長的陣痛不可避免,改變最終會完成。
只不過平常人的成長之痛,在瀟瀟這里,是蛻變重生之痛。
在最后一次心理診療結束,趙耀笑著對瀟瀟說:“祝賀你。
我想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你下次就不需要再來了。
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定期來我這里做做復診。”
瀟瀟說:“謝謝您趙醫生。
不過,我到底為什么會成為全色盲。
您還是沒有告訴我。”
趙耀說:“你已經不需要知道了。
你只要記住,愛能解決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困難就行了。
你有父母之愛,愛人之愛。
你是幸運的。
半杯水的角度不一樣。
我給你做診療的目的,就是讓你看到有水的那一部分,而不是盯著空著的那一部分。”
瀟瀟說:“謝謝您教給我的人生道理,我想這個我會受用終身。”
瀟瀟離開了,趙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瀟瀟的路還長,趙耀希望她未來的路有繁花一路相送。
那些繁花,姹紫嫣紅。
——
題安給趙耀打電話,語氣中滿是急切,“哥們兒,有個案子需要你的幫忙。”
趙耀問:“什么案子?”
題安說:“一個夢游者每天晚上會去同一個地方,用隨身攜帶的鏟子挖掘。”
趙耀問:“夢游者?挖東西?他挖出什么來了?”
題安說:“還真讓他挖出東西來了。
一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