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寶海灣的晨霧還未散盡,咸腥的海風裹挾著魚腥味和遠處酒館的喧鬧聲,卷過碼頭破舊的木板。德倫站在一艘剛靠岸的商船旁,身上套著奧妮克希亞帶來的男式服裝——深棕色的粗麻上衣,黑色長褲,雖然料子不算精細,但至少干凈完整,比他之前那身破布強多了。
他彎腰掬起一捧海水,用力搓了搓臉。冰涼的海水帶走污垢,露出他蒼白的皮膚和那雙過于明亮的眼睛。
“你確定這樣能行?”
清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德倫轉頭,看見“塞琳娜·晨星”——奧妮克希亞幻化的高等精靈法師正倚在碼頭木箱旁。她銀白的長發在晨光中泛著微光,尖耳從發絲間露出,達拉然的徽記別在深藍色法袍的領口,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與藏寶海灣格格不入的優雅與疏離。
德倫咧嘴一笑,水珠順著他的下巴滴落:“當然行!你看——”他挺直腰板,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瘦骨嶙峋,“我現在是洛丹倫被亡靈攻陷時逃出來的小貴族,家道中落,只剩最后一點家底。而你——”他朝奧妮克希亞擠擠眼睛,“是我家族以前重金聘請的法師顧問,不得不負責保護我游歷各地。”
奧妮克希亞的嘴角微微抽動。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法杖,龍類的豎瞳在幻象下閃過一絲不耐:“所以你所謂的'偉大計劃',就是讓我陪你演這種過家家的把戲碼?”
“這叫低調滲透!”德倫壓低聲音,從懷里掏出一把金幣,“看,我們有這個。在藏寶海灣,金幣就是最好的通行證。”
他忽然湊近,近到能聞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龍鱗氣息——即使幻化成精靈,那種壓迫感依然存在。德倫壓低聲音:“想想看,如果我們一上來就大張旗鼓尋找古神線索或是巨龍隱秘,你父親的眼線會立刻注意到。但兩個普通的冒險者?沒人會在意。”
奧妮克希亞瞇起眼睛。晨光落在她幻化的精靈面容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她突然伸手掐住德倫的下巴,尖銳的指甲幾乎要刺破皮膚:“記住,人類。如果讓我發現你在浪費我的時間...”
“我的腦袋就會掛在暴風城門口,我知道。”德倫毫不畏懼地直視她的眼睛,甚至還笑了笑,“但現在,我們需要先找個落腳處。”
他靈活地從她手中掙脫,轉身時已經換上一副貴族少爺的做派,昂首挺胸地走向碼頭區最熱鬧的酒館。奧妮克希亞看著他的背影,龍瞳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這個瘦弱的人類,此刻走路的姿態竟真帶著幾分落魄貴族的優雅。仿佛那身粗布衣服下,藏著另一個靈魂。
“有意思。”她輕聲自語,法杖輕點地面,跟了上去。
酒館門口,一個缺了顆門牙的地精正在吆喝:“新鮮出爐的餡餅!五個銅幣一個!”德倫停下腳步,摸了摸肚子——他已經記不清上次吃熱食是什么時候了。
奧妮克希亞注意到他的遲疑,冷哼一聲:“別告訴我你——“
話音未落,德倫已經掏出錢來:“來兩個!”他轉身,將其中一個遞給奧妮克希亞,“嘗嘗?據說藏寶海灣的餡餅是全東部王國最好的。”
高等精靈形態的奧妮克希亞盯著那個油膩膩的餡餅,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骯臟的東西。但最終,她還是接了過來,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著油紙邊緣。
德倫已經大口咬了下去,燙得直哈氣也不舍得吐出來。他含混不清地說:“從現在開始,我是德倫·洛森,你是塞琳娜·晨星。記住我們的新身份。”
奧妮克希亞看著這個滿嘴油漬的“貴族少爺”,突然覺得,或許這場荒誕的戲劇,會比她想象的有趣那么一點點。
藏寶海灣的午后陽光毒辣,照在碼頭銹跡斑斑的鐵皮屋頂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德倫抬手遮了遮眼睛,故作優雅地撣了撣衣領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奧妮克希亞——不,現在是“塞琳娜·晨星”——跟在他身后半步,法杖輕輕點地,臉上帶著高等精靈特有的冷淡與傲慢。
“啊!尊貴的客人!”
一個尖細的聲音從旁邊竄出來。德倫低頭,看見一個穿金戴銀的地精正搓著手,滿臉堆笑地仰望著他。地精的綠皮膚在陽光下泛著油光,兩顆金牙在他咧嘴時閃閃發亮。
“我是里茲克·金手,藏寶海灣最專業的向導!”地精夸張地鞠了一躬,帽子上的羽毛差點戳到德倫的鼻子,“看您二位氣度不凡,一定是初來此地吧?需要什么服務?觀光?購物?還是——”
“住處。”德倫打斷他,從懷里摸出一枚銀幣,在指間靈活地翻轉,“我們需要一個安靜、舒適,并且……私密的地方。”
銀幣的光芒映在地精的瞳孔里,他的眼珠跟著銀幣轉了兩圈,笑容更加燦爛了。
“哦!您可算找對人啦!”里茲克一把抓過銀幣,動作快得像是怕德倫反悔,“我手里正好有幾處精品房產!絕對符合您的要求!”
德倫故作矜持地點點頭:“帶路吧。”
里茲克領著他們穿過嘈雜的集市,一路上嘴就沒停過。
“您看這棟怎么樣?海景房!每天早晨都能看到日出!”他指著一棟搖搖欲墜的木屋,二樓陽臺的欄桿已經斷了一截。
德倫嘴角抽了抽:“太……通風了。”
“那這棟呢?市中心!交通便利!”里茲克又指向一棟緊挨著酒館的房子,里面正傳出醉漢的嚎叫聲和摔杯子的動靜。
奧妮克希亞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有沒有……安靜一點的?”德倫干笑兩聲,又摸出一枚銀幣。
地精的眼睛一亮:“啊!您早說嘛!”
他帶著他們拐進一條偏僻的小巷,最終停在一棟不起眼的石屋前。房子不大,但結構堅固,門口還種著幾株耐旱的沙漠植物,勉強算得上雅致。最重要的是——它遠離港口的喧囂,周圍幾乎沒有行人。
“這里原本是一位煉金術士的住所,后來他……呃,實驗出了點小意外。”里茲克訕笑著推開門,灰塵簌簌落下,“但絕對安全!而且價格實惠!”
德倫環顧四周。屋內陳設簡單,但家具齊全,角落里甚至還有一張工作臺,上面殘留著一些干涸的藥劑痕跡。他看向奧妮克希亞,后者微微點頭——這地方勉強能入她的眼。
“就這里了。先租三個月。”德倫談好價格,轉頭示意后面的女保鏢——奧妮克希亞一臉不爽地掏出錢袋數了數。
里茲克接過錢袋,掂了掂分量,笑得合不攏嘴:“明智的選擇!您還有什么需要,盡管吩咐!”
德倫想了想,突然壓低聲音:“對了,我對煉金術有點興趣……這附近有沒有靠譜的煉金材料商?”
地精的耳朵豎了起來:“您算問對人啦!我表哥的店就在碼頭區,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德倫微笑:“那太好了。晚點我去看看。”
等地精離開后,奧妮克希亞終于忍不住了。
“你瘋了嗎?”她一把拽住德倫的領子,龍瞳在幻象下閃爍,“我們不是來度假的!你花這么多錢就為了租個破房子?”
德倫不慌不忙地掰開她的手指:“冷靜點,塞琳娜女士。”他故意加重了稱呼,“我們現在需要一個據點,而這地方正合適——偏僻、不起眼,而且……”他指了指工作臺,“還自帶實驗設備。”
奧妮克希亞冷哼一聲,松開了手。
“我需要做一些實驗,畢竟知識是知識,還需要實驗來認證。”德倫解釋說:“我保證,一切為了打倒岳父大人。”
奧妮克希亞開始沒反應過來,認同地點點頭。再細品發覺不對,龍威大發:“你說什么?你這只蟲子,肖想一條巨龍?”
德倫馬上求饒:“開個玩笑,別在意,哈哈……”
奧妮克希亞哼了一聲,轉頭不理他。
石屋內灰塵彌漫,陽光透過半掩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照亮漂浮的細小顆粒。德倫捂著口鼻咳嗽了兩聲,揮了揮手試圖驅散灰塵,但效果甚微。
“這地方比我想象的還要臟……”他嘀咕著,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本破舊筆記,隨手翻了翻。紙頁上潦草地記錄著某種煉金配方,但大部分內容已經被污漬模糊。
奧妮克希亞站在門口,眉頭緊鎖。她抬起手,指尖泛起暗紫色的光芒,低聲念了一句龍語咒文。
剎那間,一股無形的力量席卷整個房間。灰塵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迅速聚攏成一團,懸浮在半空中。蛛網自行脫落,地板上的污漬消失無蹤,就連發霉的床單都煥然一新。
德倫瞪大了眼睛:“……這也行?”
奧妮克希亞輕哼一聲:“凡人總是喜歡用最愚蠢的方式解決問題。”
德倫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不愧是黑龍公主,連打掃衛生都這么有格調。”
她沒理他,徑直走向窗邊,指尖輕輕一劃,窗戶“砰”地一聲完全打開,新鮮的海風灌了進來。
德倫在清理干凈的木桌前坐下,從行囊里翻出幾張皺巴巴的羊皮紙和一支羽毛筆。他蘸了蘸墨水,開始寫寫畫畫。
奧妮克希亞瞥了一眼,發現他畫的既不是地圖也不是符文,而是一張奇怪的表格,上面密密麻麻地標注著時間、地點和人名。
“這是什么?”她忍不住問道。
“計劃表。”德倫頭也不抬,筆尖在紙上快速滑動,“我們需要分階段行動——第一步站穩腳跟,第二步做合成化肥的實驗,第三步……”
他的筆突然停下,墨水在紙上暈開一小片。他揉了揉太陽穴,眼皮微微發沉。
奧妮克希亞注意到他的疲憊——這個人類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她瞇起眼睛,指尖再次泛起微光。
“你該睡了。”她冷淡地說。
德倫剛要反駁,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困意襲來。他的視線模糊了一瞬,隨后眼前一黑,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奧妮克希亞輕輕揮手,他的身體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緩緩飄到一旁的床鋪上。
當德倫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他猛地坐起身,覺得渾身充滿了精力。但肚子空空在劇烈地抗議。還好看到旁邊桌上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和一塊夾著熏肉的面包。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向房間另一側。
奧妮克希亞正坐在窗邊,月光灑在她的銀發上,泛著冷冽的光澤。她手里捧著一本從屋里翻出來的舊書,頭也不抬地說道:
“吃吧,凡人。你昏睡的時候肚子叫了三次,吵得我沒辦法專心看書。”
德倫眨了眨眼,突然笑了。他拿起面包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說道:“謝了,沒想到堂堂黑龍公主還會照顧人。”
奧妮克希亞“啪”地一聲合上書,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再廢話,下次讓你睡地板。”
德倫識相地閉嘴,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他三兩口吃完面包,又灌下半杯茶,然后精神抖擻地回到桌前,繼續完善他的計劃。
奧妮克希亞看著他的背影,龍瞳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