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說怎么看著眼熟呢!這不是姐夫嗎?姐夫,姐夫,等等我們!”
陳守耕聞聲回頭,只見山坡下匆匆走上來三個人,正是亡妻趙氏的親妹妹趙月娥和她的一雙兒女。
趙月娥今日打扮得格外“隆重”,穿著嶄新的湖藍色綢緞襖裙,頭上插著兩支亮閃閃的銀簪,臉上撲著厚厚的粉。
手里挎著個沉甸甸、蓋著紅布的竹籃,里面鼓鼓囊囊顯然裝著豐厚的祭品。
她身后跟著的兒子徐寶山,穿著嶄新的綢緞夾襖,圓臉上努力擠出“乖巧”的笑容。
手里也提著一小壇酒,女兒徐長娟也穿著新衣,好奇又帶著點怯意地打量著陳星河兄弟。
趙月娥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陳守耕面前,臉上堆滿了前所未有的熱絡笑容,聲音甜得發(fā)膩:
“姐夫,可算趕上你們了,我就說今兒個是姐姐的忌日,姐夫你準帶著孩子們來。”
“這不,我緊趕慢趕,帶著寶山和長娟也來給姐姐上柱香,哎呀,姐夫,你看著氣色可真好,當了里正就是不一樣,精神頭都足。”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角余光飛快地掃過陳守耕身上雖舊但漿洗得干凈的衣服。
掃過陳大山魁梧結實的身板,最后目光灼灼地落在穿著樸素,但氣質(zhì)迥異于凡俗的陳星河和陳青崖身上。
趙月娥臉上的笑容更盛,幾乎要溢出來,她一把拉過自己兒子,往陳星河兄弟面前推:
“寶山,長娟,快叫人,這是你們星河表哥,青崖表哥。”
“哎喲,瞧瞧你們這倆表哥,真是一表人才,仙風道骨,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人,跟咱們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樣。”
“寶山,你不是整天念叨著想見見表哥們,學點本事嗎?還不快給表哥們問好!”
徐寶山被他娘推得一個趔趄,臉上那強裝的“乖巧”笑容差點掛不住。
但在母親嚴厲的眼神示意下,還是對著陳星河兄弟擠出笑容,聲音干巴巴地:
“星…星河表哥好,青崖表哥好!”
徐長娟也跟著怯生生地叫了一聲。
陳守耕看著眼前這前倨后恭、熱情得過分的小姨子,心中了然。
他當年家貧,妻子早逝,趙月娥一家怕被拖累,幾乎斷了往來,連妻子下葬都只是匆匆露了一面。
如今這般作態(tài),無非是知道了陳家兄弟的本事和他當上里正的消息,想來攀附罷了。
陳星河眼神平靜無波,只是微微頷首,算是回應。
陳青崖年紀小,看著這突然冒出來、態(tài)度截然不同的“親戚”,小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只覺得那笑容假得很。
趙月娥卻毫不在意,自顧自地熱情張羅著:“姐夫,快,讓孩子們也給我姐磕個頭,寶山,長娟,把咱們帶的祭品擺上,姐姐啊,妹子帶著外甥外甥女來看你了。”
“你看姐夫現(xiàn)在多出息,當了里正,兩個外甥更是了不得,是救苦救難的小仙長,你在下面就放心吧,咱家現(xiàn)在日子好著呢。”
“姐夫,以后有啥用得著妹子的地方,你盡管開口,寶山他爹在鎮(zhèn)上認識不少人…”
她一邊絮叨著,一邊指揮兒女將帶來的整雞、大魚、白面大饅頭、各色精細點心甚至還有一小包鎮(zhèn)上買的蜜餞,滿滿當當?shù)囟言谮w氏墳前。
陳守耕沉默地看著趙月娥表演,沒有阻止,也沒有應和。
等到她終于停下話頭,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穿透了趙月娥的聒噪,只對著亡妻的墓碑,如同誓言般再次重復:
“孩子他娘,你聽見了,咱家大山要娶媳婦了,日子定在秋后九月十六,咱家的地,種上了仙家谷種,秋收時,定是滿倉的金黃。”
“有星河和青崖在,有鄉(xiāng)親們幫襯著,咱家的日子,會越過越紅火,你在天上…安心看著吧。”
說完,他不再理會旁邊那熱情洋溢的一家子,對著墓碑,帶著三個兒子,再次深深叩拜下去。
山風吹過,卷起墳前新舊兩堆紙灰,盤旋著,混雜著,最終一同升向灰蒙蒙的天空。
趙月娥臉上的笑容,在陳守耕那平靜卻疏離的態(tài)度下,終于顯得有些僵硬和訕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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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與趙月娥一家多言,掃完墓,陳守耕便帶著孩子們回到了家中。
灶屋內(nèi),彌漫著柳兒熬煮草藥特有的清苦氣味。
陳守耕坐在矮凳上,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摩挲著那張硬邦邦的北坡林地地契。
如今的漁陽村,忙完了春耕,重建好了因妖猿損毀的房屋,暫時閑了下來。
他也是時候考慮開墾北坡那三百畝荒地,作為未來陳家發(fā)展的根基了。
不過他擔心的是,除了那只憑空出現(xiàn)的尸猿以外,也不知道在北坡那邊,還有沒有其他的危險存在。
倘若還有什么厲害的大妖,那這小小的漁陽村,可無法經(jīng)歷這樣的折騰了。
“爹。”
陳星河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和陳青崖一同走到父親面前。
“我和青崖商量了,北坡開荒是大事,得先探探路,過幾日我們便去北坡看看,摸摸情況,確認還有沒有別的兇險。”
陳守耕抬起頭,渾濁的眼中滿是擔憂:“才從鎮(zhèn)上遭了劫回來,青崖的傷……”
“爹,我沒事了。”
陳青崖挺起小胸膛,用力拍了拍胸口。
雖然內(nèi)腑還有一絲隱隱作痛,但在陳星河的甘霖咒和化瘀丹的治療下,已無大礙。
“二哥的甘霖咒厲害著呢,再說我現(xiàn)在還有疾行履,打不過跑也跑得快。”
陳星河也點頭:“爹,開荒這事是咱家的根基,不探明白了,心里不踏實。”
陳守耕看著兩個眼神堅定、已然褪去不少稚氣的兒子,知道勸阻無用,也明白他們說的是實情。
他沉默片刻,最終重重一點頭:“好,但記住,若事不可為立刻退回來,保命要緊,帶上家伙事,小心再小心!”
“嗯。”兄弟倆齊聲應道。
接下來的兩日里,陳星河幾乎足不出戶,除了調(diào)息恢復,便是將自己關在小屋內(nèi),對著那堆劣質(zhì)符材死磕。